伊莱文的手指在键盘和鼠标上滑动,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流畅。
网吧角落这台机器是到阿黛拉强行拉他来的“固定据点”,屏幕的光映亮了伊莱文没什么表情的脸,也映亮了旁边阿黛拉那张因为激烈战况而微微涨红的脸。
黑色碎发还是有点长了,软软地搭在额前,半遮住那双颜色很淡的蓝色眼睛——但现在,那双眼睛里映着屏幕的火光,还有一丝难得被激起的、不服输的锐气。
屏幕里枪火纷飞,爆炸的火光一闪而过,映得两人脸上光影跳动。阿黛拉操控的角色“疾风”正扛着一门夸张的狙击枪进行射击,嘴里还不停:“左边左边!伊莱文你掩护我!不对,你往右!啊那个王八蛋阴我!”
伊莱文没吭声,但手指在键盘上敲得更快。他操控的角色“深蓝”在虚拟的战场上疾驰,目标是地图另一端撤离点的直升机。队友频道里一片鬼哭狼嚎的混乱,但这次,有个更响亮的声音就在他耳边。
“草!桥头!又是那帮乌鲁鲁!三个!”伊莱文的声音几乎要撕裂耳麦,愤怒中带着熟悉的亢奋,“没完了是吧?去年堵今年还堵?这群人是住在桥底下了吗?!”
“火力压制!火力压制!妈的谁有烟?”频道里其他队友在喊。
“跑啊!盾构快跑!”
伊莱文这次没说话,但嘴唇抿紧了。“深蓝”试图从侧面切过去。视野尽头,那座必经的钢铁长桥横跨在河床上,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角度。
桥头方向,三个魁梧到夸张的身影堵得严严实实,那身标志性的巡飞导弹发射器在烟尘和爆炸的闪光中如同移动的堡垒,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他冲来的方向——和一年前那场让他沉默摘下耳机的败局,分毫不差。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瞬。屏幕上代表队友的绿色标识疯狂闪烁,又接连熄灭。耳机里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噪音,还有阿黛拉咬牙切齿的一句:“我操……”
伊莱文几乎能感觉到乌鲁鲁玩家在电脑屏幕后面露出的那种毫无波动的狞笑——和去年一样。
但这一次,不一样。
没有任何操作的空间。视野瞬间被刺目的爆炸强光吞没,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穿透了耳麦,狠狠砸在耳膜上。
屏幕上只剩下硝烟弥漫、一片狼藉的桥梁,以及那个刺眼的红色提示框:【撤离失败】。
“我——去——他——妈——的!”伊莱文一把摘下耳机,狠狠拍在桌上,声音大得半个网吧都能听见,“又是桥!又是这三个龟孙子!游戏公司是他家开的吗?!匹配机制死绝了?!”
阿黛拉盯着那个红色的框,三秒钟。然后,她也摘下耳机,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酒红色的眼睛里翻涌着明显的烦躁。
她深吸一口气,罕见地小声骂了一句,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设计这关卡的人,脑子被乌鲁鲁的火箭弹操过。”
“对吧?!你也觉得吧!”伊莱文像是找到了知音,转过电竞椅对着他,火红的头发因为激烈动作有些凌乱,“这根本不是技术问题!这是机制恶心人!纯粹喂屎!”
这是阿黛拉第一次见到伊莱文如此红温的样子。
旁边一个熟识的网管小哥探过头,脸上带着笑:“哟,两位大神又栽在桥上了?这都第几次了?要不歇会儿,请你们喝可乐?”
伊莱文还没说话,阿黛拉已经摆手:“可乐不管用!得啤酒!不对,得把那三个Id人肉出来真人pK!”话虽这么说,她脸上的怒意已经消了大半,只剩下游戏输掉后那种不甘又好笑的感觉。
恢复的伊莱文终于抬眼,看了网管一眼,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下次组队,叫你们。”语气平淡,但话比一年前多了。
网管小哥乐了:“行啊!有两位大佬带,看那群堵桥狗还嚣张!”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初秋傍晚带着凉意的风立刻涌了进来,吹散了网吧里闷人的气味。阿黛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
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车流声、人声、远处工地的轰鸣,织成一片巨大的、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但与一年前独自一人时不同,此刻这喧嚣里,多了阿黛拉在身边絮絮叨叨的抱怨和偶尔迸发的笑声。
“我跟你说,刚才那个瞬爆雷我本来能扔过去的,结果手滑……”
“你那个走位也太耿直了,说了多少次别走桥面正中……”
伊莱文驱动着“星火”外骨骼——那贴附在脊椎上的精密机械装置无声运作,让他能够如常人般平稳行走——脚步不快不慢,与阿黛拉并肩。
他偶尔“嗯”一声,表示在听,目光扫过熟悉的街道,蓝色的瞳孔里映着霓虹初上的光。
他们像无数放学下班后的年轻人一样,融入了人流。只不过,伊莱文身边多了个总是活力过剩的红发少女,而他自己,也不再需要低头注视轮椅的轮子碾过地砖的缝隙。
“诶,要不要去老张那儿吃烧烤?”阿黛拉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气饱了,但胃没饱。”
伊莱文想了想:“家里有菜。我炖汤。”
“又炖汤!”阿黛拉夸张地叹气,“伊莱文同志,你的烹饪技能树是不是只点了‘炖’这一个分支?我们需要烤串!需要烟火气!需要滋滋冒油的罪恶感!”
“烧烤你可以自己做。”伊莱文平静地说,“阳台有烤架。我去买排骨和冬瓜。”
阿黛拉眼睛一亮:“对哦!我烤你炖!完美!走走走,先去超市!”
两人拐进街角的生鲜超市。这个时间点人不少,大多是买菜回家做饭的居民。阿黛拉推着购物车横冲直撞,精准地抓取肋排、鸡翅、茄子、馒头片,还有一大把新鲜的生菜。伊莱文则慢条斯理地挑选着炖汤用的冬瓜、排骨和几样香料,又拿了一盒豆腐和一把小葱。
排队结账时,前面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手里的购物袋突然裂开,苹果土豆滚了一地。老太太“哎哟”一声,慌忙要蹲下去捡。
“我来我来!”阿黛拉动作比谁都快,一个箭步冲过去,利落地把散落的东西拢到一起。伊莱文也默默上前,接过老太太手里另一个沉重的袋子,帮她扶着。
“谢谢,谢谢你们啊……”老太太连声道谢,看着两个年轻人,眼神慈祥,“真是好孩子。是一对儿吧?看着就般配。”
阿黛拉手一抖,差点把刚捡起来的土豆又掉了。她耳朵尖有点红,张嘴想解释:“不是,我们……”
“邻居。”伊莱文接过话头,语气自然,把最后一个苹果放进老太太重新撑开的布袋里,“住对门。”他看了阿黛拉一眼,蓝色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阿黛拉闭上嘴,把“队友”这个词咽了回去,低头快速把剩下的东西装好。
走出超市,阿黛拉才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谁跟你邻居!我住庄园好吗!”
“现在住对门。”伊莱文提着购物袋,语气依旧平淡,“学院临时公寓,咱们的小屋被校长征用了,现在咱们住的是302和303,不是对门是什么?”
“……算你狠。”
他们沿着人行道往回走。路过一个街边公园时,几个滑轮滑的小孩追逐打闹,其中一个没控制好,直直朝阿黛拉撞来。阿黛拉反应极快,侧身的同时伸手轻轻扶了那孩子一把,顺手还把他歪掉的头盔正了正。
“小心点呀。”她笑着说。
小孩稳住身形,抬头看到阿黛拉明艳的笑容和伊莱文平静的脸,愣愣地点点头,滑走了。
“你倒是挺会带小孩。”伊莱文说。
“那当然,巴克都是我带大的!”阿黛拉得意,随即又垮下脸,“唉,想它了。不知道在庄园有没有拆家。”
“有叶卡捷琳娜阿姨在,它只会被喂得更胖。”伊莱文说着,脚步自然地转向通往高架桥螺旋坡道的入口。
“又去上面吹风?”阿黛拉跟上。
“嗯。”
通往高架桥顶的螺旋坡道很长,但两人步履轻松。阿黛拉边走边晃着购物袋,哼着不知名的调子。伊莱文走在她外侧,靠近车流的一边,目光偶尔掠过下方川流不息的光轨。
坡道边偶尔有行人经过,目光或快或慢地扫过这对看起来像学生又气质有些特别的年轻人——男孩俊秀安静,女孩明媚活泼——又自然地移开。
快到坡顶时,那个熟悉的、背双肩包的学生模样的女孩又快步跑了上来,似乎还是赶时间。她擦过两人身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脚步放慢了一点,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大概是想问路,或者别的。
但这次,没等她开口,阿黛拉已经转过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需要帮忙吗?”
女孩愣了一下,被这过于直接和明亮的笑容晃了眼,脸微红,慌忙摇头:“没、没事!谢谢!”然后加快脚步跑开了。
阿黛拉耸耸肩,回头朝伊莱文眨眨眼:“看,助人为乐。”
伊莱文没说话,只是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微不可察的一点点。
坡顶的风骤然大了许多,带着城市特有的、混合了尾气和远方河流水汽的味道,毫无阻碍地吹拂过来,扬起阿黛拉火红的发丝和伊莱文额前的碎发。
他们停在护栏边。下方,庞大的城市如同一个被按下了开关的巨大造物,无数灯火次第点亮,车流在蛛网般的高架和街道上拖曳出金红或银白的光轨,向着无尽的远方奔流。
这喧嚣的、流动的光之海,此刻以一种熟悉的姿态匍匐在他们脚下。但感觉截然不同了。
“还是这么壮观。”阿黛拉趴在栏杆上,下巴搁在手背上,声音在风里有些飘忽,“每次看都觉得,人真渺小。”
“嗯。”伊莱文站在她身侧,同样望着远方。风灌满他的薄外套,衣料紧贴在手臂和脊背上。城市的光映在他浅淡的蓝色虹膜里,跳跃着,闪烁着,却不再冰冷,反而流淌着一种平静的温度。
那是一片广袤的星海,一片不会灼伤他、也不会试图将他拉入其中的星海。但此刻,他知道自己并非独对这片星海。身边有温度,有呼吸,有另一个人分享着同一片风与视野。
喧嚣被隔绝在高处清冷的风中,世界只剩下一种庞大的、沉默的流淌,以及流淌中那份坚实的陪伴。
阿黛拉忽然笑起来,指着远处一栋正在施工、塔吊亮着红灯的大楼:“你看那个,像不像游戏里那个没建好的防御塔?要是能爬上去狙人……”
“会被城管抓。”伊莱文接口。
“没劲。”阿黛拉嘟囔,却笑得更开心了。
他们在上面待了十几分钟,直到暮色彻底沉淀为靛蓝的夜空,路灯在他们身后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然后很自然地一起转身,走下坡道。
下坡变得轻松,晚风推着后背。阿黛拉又开始规划阳台烧烤的细节:“排骨得先腌,用我特调的酱料!鸡翅划几刀,茄子要整根烤……伊莱文你的汤别放太多盐啊,我烧烤料重。”
“知道。”伊莱文应着,手自然地伸过去,接过阿黛拉手里那个看起来更沉的、装着饮料和调味料的袋子。
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伊莱文推开门,一股温暖的食物香气混合着淡淡清洁剂的味道涌了出来——出门前炖上的红豆汤已经进入保温模式。
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圈照亮门厅。地板光洁,门口整齐地摆着两双拖鞋——一双深蓝,一双红色带火焰纹样。
客厅里亮着一盏落地灯,柔和的光线铺在浅色的沙发和地毯上。电视关着,但旁边矮柜上摆着几本翻开的书和游戏杂志,还有阿黛拉随手丢下的一个摩托车模型钥匙扣。窗台上养着的两盆绿植在灯光下舒展着叶片。
整个空间不再像深井,而是一个被生活气息填满的、温暖的容器。
“我先把东西放厨房!”阿黛拉踢掉鞋子,换上拖鞋,提着购物袋风风火火地冲进去。
伊莱文则慢一步,把两人的外套挂好,才走向厨房。厨房里灯火通明,阿黛拉已经把食材摊开在料理台上,正翻箱倒柜找腌料盆。
“酱料在左边第二个柜子,不锈钢盆在下面。”伊莱文说着,走到水槽边开始清洗冬瓜和排骨。
“哦哦!”阿黛拉找到东西,开始熟练地处理排骨,动作麻利得完全不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在伊万诺夫庄园和长期的野外任务中,她早就练就了一手不错的厨艺,尤其擅长各种烤肉。
伊莱文将焯好水的排骨和切块的冬瓜放进汤锅,加入姜片和少许料酒,调到小火慢炖。然后开始切豆腐,准备一会儿做个凉拌。
厨房里很快充满了各种声音:水流的哗哗声,菜刀与砧板有节奏的碰撞,碗碟的轻响,油锅预热时细微的滋滋声,还有阿黛拉偶尔哼跑调的歌。
“盐。”
“给。”
“酱油好像没了?”
“橱柜最里面还有一瓶新的。”
“伊莱文,你尝尝这个腌料味道怎么样?”阿黛拉用手指蘸了一点酱料,直接递到他嘴边。
伊莱文低头尝了一下,仔细品味两秒:“孜然可以再多一点。辣椒粉放早了,肉会苦。”
“专业!”阿黛拉比了个大拇指,转身去调整。
两人配合默契,不需要太多言语。汤锅里渐渐冒出带着食物香气的白雾,炖煮的咕嘟声平稳而令人安心。阳台上的便携烤架已经被阿黛拉架好,炭火正慢慢烧红。
当夜幕完全降临,阳台的烤架上开始冒出诱人的油烟和滋滋声响时,小小的公寓里已经香气四溢。排骨汤的醇厚,烧烤的焦香,凉拌豆腐的清爽,还有米饭的蒸汽,交织在一起。
他们把食物搬到客厅的小圆桌上。阿黛拉烤的鸡翅外焦里嫩,刷着她特调的辣中带甜的酱汁,排骨也烤得恰到好处,带着炭火特有的香气。伊莱文的冬瓜排骨汤清澈鲜美,豆腐拌得爽口开胃。
“开动!”阿黛拉迫不及待地抓起一串鸡翅。
伊莱文先盛了两碗汤,递给她一碗。
两人面对面坐着,在温暖的灯光下,分享着这顿简单却丰盛的晚餐。电视机没开,但窗外的城市夜景是最好的背景。偶尔传来楼下小孩的嬉闹声,远处隐隐的汽车声,还有隔壁邻居家隐约的电视节目声。
“比老张烧烤好吃。”阿黛拉啃着鸡翅,含糊不清地评价。
“汤有点淡了。”
“正好,配我重口的烧烤。”
他们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刚才游戏里哪个队友操作下饭,超市里看到的奇葩商品,学院最近又有什么无聊的通知,庄园里巴克可能又在如何“欺压”伊万诺维奇……
饭后,阿黛拉主动包揽了洗碗——用她的话说,烤架是她弄脏的,她负责善后。伊莱文则擦干净桌子,把剩下的汤封好放进冰箱。
一切收拾停当,两人窝在沙发两头。阿黛拉抱着平板电脑刷着旅行论坛,寻找中国东北的特色美食攻略,不时发出“这个看起来好好吃”的惊叹。伊莱文则拿着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关于长白山地质历史的书,安静地看着。
夜色渐深。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但公寓里的时光流淌得缓慢而宁静。
阿黛拉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困了。明天还得早起去办最后的手续呢。”
“嗯。”伊莱文合上书,“早点休息。”
阿黛拉抱着平板起身,走到自己那间临时卧室门口,回头挥了挥手:“晚安,伊莱文。”
“晚安,阿黛拉。”
房门轻轻关上。伊莱文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听着隔壁房间隐约传来阿黛拉洗漱的细微水声,然后是床垫的轻响,最后归于平静。
他站起身,关掉客厅的落地灯,只留下玄关一盏小夜灯。走进自己房间,洗漱,换上睡衣。躺到床上时,身体陷进熟悉的支撑里,疲惫感舒缓地蔓延。
黑暗中,他闭上眼。
没有粘稠的黑暗,没有巨大的牵引力,没有失控的重力乱流。
只有白日里游戏失败的烦躁,高架桥顶清冽的风,超市里老太太慈祥的道谢,厨房炖汤的咕嘟声,烧烤的烟火气,还有阿黛拉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和明快的笑容。
那些碎片温暖而实在,沉甸甸地堆叠在意识里,将一切可能滋生的冰冷或恐惧都隔绝在外。
他翻了个身,面对墙壁。脊椎处的“星火”外骨骼发出极低微的、规律的运行声,如同最安稳的心跳。隔壁房间,阿黛拉似乎已经睡熟,呼吸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安稳的波长透过墙壁传递过来。
睡意如同潮水,温和地将他包裹、下沉。
这一次,梦境是平静的。或许有光,或许有风声,或许什么都没有,只有深沉的、不被惊扰的安眠。
窗外的城市永不沉睡,但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两个经历过风霜也握紧平凡的年轻人,正沉入他们为自己构筑的、坚实而温暖的夜晚。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带。伊莱文睁开眼,房间里还残留着夜晚的凉意。他侧耳听了听——隔壁房间很安静,阿黛拉显然还在睡。
昨天他们从长春龙嘉机场抵达后,在市区住了一晚。今天的目的地很明确:长白山。
伊莱文坐起身,脊椎处的“星火”外骨骼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极轻微的调整音,如同精密仪器苏醒时的低语——昨天晚上忘给它充电了。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
九月的吉林,清晨已经有了明显的凉意。天空是那种北方秋季特有的、高远清澈的蓝,几缕薄云像是被谁随手抹上去的。楼下街道上已经有早起的行人,呵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里短暂停留。
他换好衣服——简单的深色户外长裤,灰色抓绒衫,外面套了件防风外套。然后开始整理背包:水壶、能量棒、简易急救包、备用衣物、还有那台总随身带着的相机。动作熟练而安静。
“咚咚咚。”
敲门声很轻,带着刚睡醒的含糊:“伊莱文……你起了吗?”
“起了。”他走过去开门。
阿黛拉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红发站在门口,身上穿着印有卡通火焰图案的睡衣,眼睛半眯着,明显还没完全清醒。她打了个哈欠,声音拖得长长的:“几点了……”
“六点半。”伊莱文看了看手表,“七点半出发去客运站。你还有一小时。”
“一小时……够我睡个回笼觉了……”阿黛拉嘟囔着,身体却诚实地上进房间,一屁股坐在床边,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早饭呢?”
“楼下有早餐店。包子豆浆,或者面条。”伊莱文从背包侧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先吃点这个。”
阿黛拉接过,打开一看,是几块包装精致的能量巧克力——学院特供,高热量易携带,味道居然还不错。她拆开一块塞进嘴里,甜味和可可的微苦在舌尖化开,总算驱散了些睡意。
“谢啦。”她含混地说着,站起身,“我去洗漱!十分钟!”
说是十分钟,实际上阿黛拉用了将近二十分钟才把自己收拾利索——女生出门总有些额外的步骤。当她终于出现在酒店大堂时,已经换上了一身亮红色的冲锋衣,黑色登山裤,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背上是一个看起来装得满满当当的登山包。
“久等啦!”她跑到伊莱文面前,转了个圈,“怎么样?专业吧?”
伊莱文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脚上那双看起来崭新得可疑的登山靴上停顿了一秒:“鞋是新买的?”
“昨天在商场买的!店员说这牌子防滑防水还透气!”阿黛拉抬脚展示,“好看吧?”
“希望它真的防滑。”伊莱文淡淡地说,转身朝门口走去,“吃饭。然后去车站。”
早餐店热气腾腾。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两笼包子,两碗豆浆,还有两碟小菜。阿黛拉饿坏了,吃得飞快,伊莱文则慢条斯理,偶尔抬眼看看窗外逐渐苏醒的街道。
“你说,”阿黛拉咽下一口包子,眼睛亮晶晶的,“天池今天能看到吗?我看攻略说经常起雾,很多人上去好几次都看不到。”
“看天气。”伊莱文喝了口豆浆,“今天预报晴天,概率应该不低。”
“一定要看到啊!不然白来了!”阿黛拉双手合十,做了个夸张的祈祷动作,“天池水怪大人,给个面子呗!”
伊莱文没接这个话茬,只是又夹了个包子。
从长春到长白山脚下的二道白河镇,车程要四个多小时。他们赶上了早班客车,在晨光中驶离城市。车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化,高楼大厦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平坦的田野、低矮的村庄,然后是连绵起伏的丘陵。
阿黛拉起初还很兴奋,趴在车窗边看风景,时不时拿出手机拍照。但过了两个小时,旅途的单调让她有些昏昏欲睡。她打了个哈欠,脑袋一点一点,最后歪向一边,靠在了伊莱文肩膀上。
伊莱文正看着窗外,感觉到肩上的重量,身体微僵了一瞬,但没有动。他继续看着掠过的风景,只是放轻了呼吸。
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在阿黛拉火红的头发上跳跃。她的呼吸平稳悠长,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车厢里其他乘客大多也在打盹,只有引擎的嗡嗡声和偶尔颠簸的震动。
伊莱文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他放在膝盖的手上。手指微微弯曲,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他能感觉到肩上传来的温热,还有那均匀的呼吸节奏。一种陌生的、但并非不舒适的感觉悄然弥漫——就像在长途飞行中,她靠着他睡着时一样。
四个小时的车程在困倦和颠簸中过去。当客车驶入二道白河镇时,阿黛拉正好醒来。她揉着眼睛坐直,有些茫然地看了看窗外:“到了?”
“到了。”伊莱文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
小镇不大,街道干净,两侧多是宾馆和餐馆,招牌上大多写着“长白山”“天池”之类的字样。空气明显比长春清凉,带着山间特有的清新气息,还有一丝隐约的、硫磺的味道——来自地热。
他们找了家看起来干净的店吃了午饭——简单的农家菜,锅包肉、地三鲜、还有一大碗热腾腾的酸菜汤。阿黛拉吃得赞不绝口,尤其喜欢那道锅包肉:“这个味儿正!比学院食堂做的好吃一百倍!”
饭后,他们步行前往长白山北坡景区入口。路上已经能看到不少游客,背着包,拿着登山杖,脸上都是期待的神情。
九月中旬不算旅游最旺季,但人依然不少。他们排队买票,换乘环保车,一路往山上去。车子在盘山公路上行驶,窗外的植被层次分明地变化着:先是阔叶林,然后是针阔混交林,再往上,变成了清一色的针叶林。
阿黛拉又兴奋起来,贴着车窗看:“哇,这树真高!你看那边,云是不是在山腰上?”
伊莱文也看着窗外。他的感知比常人更敏锐,能清晰感觉到海拔升高带来的气压变化,空气逐渐稀薄,温度稳步下降。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这座巨大山体的质量——那沉甸甸的存在感,以一种温和但不容忽视的方式牵引着周围的一切。
环保车停在半山腰的换乘站。从这里开始,要攀登一段阶梯才能到达天池观景台。阶梯不算特别陡,但海拔已经超过两千米,不少游客已经开始喘气。
“走!”阿黛拉背上包,第一个冲上台阶。
伊莱文跟在后面,步伐稳定。他的呼吸控制得很好,“星火”外骨骼无声地分担着腿部负荷,让攀登变得轻松。但他刻意放慢了速度,保持在阿黛拉身后不远的地方。
阶梯两旁是灰白色的火山岩,植被稀疏,只有些低矮的灌木和苔藓。风明显大了,带着刺骨的凉意,吹得人衣襟猎猎作响。空气稀薄而清新,每吸一口都带着寒意。
阿黛拉起初冲得很猛,但爬了十几分钟后,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她停下来喘气,回头看向伊莱文:“你……你都不喘的吗?”
“调整呼吸节奏。”伊莱文走到她身边,从背包侧袋拿出水壶递给她,“别急。慢慢上。”
阿黛拉接过水壶喝了几口,平复了一下呼吸。她看了看周围——不少游客都在中途休息,有的扶着栏杆喘气,有的在拍照。而伊莱文站在那里,脸不红气不喘,连汗都没出多少。
“装货。”她小声嘀咕,但眼里是笑意。
继续向上。阶梯蜿蜒,仿佛没有尽头。越往上,风越大,温度越低。阿黛拉已经把冲锋衣的帽子戴上了,拉链拉到顶。伊莱文也把外套拉紧了些。
他们超过了一些走走停停的游客,也被几个装备精良、步履如飞的专业登山者超过。有个拿着自拍杆的年轻人试图跟阿黛拉搭讪:“美女,一个人吗?要不要一起走?”
阿黛拉头也没回,指了指身后的伊莱文:“有伴了。”
“帅哥,要不要一起走?”
伊莱文正好走到那人身边,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那人讪讪地笑了笑,加快脚步走开了。
又爬了二十分钟,阶梯终于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站在一个宽阔的平台上。平台边缘是护栏,护栏外,是陡峭的山崖。而山崖之下,就是那片传说中的天池。
阿黛拉愣在原地。
伊莱文也停下了脚步。
那一刻,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
那是怎样的一池水啊。
巨大的、近乎完美的圆形湖面,镶嵌在群峰环抱之中。湖水是那种深邃的、近乎墨蓝的颜色,却在阳光下泛着碎钻般的光点。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周围灰白色的火山岩峰,倒映着高远湛蓝的天空,倒映着几缕流云。
山峰陡峭,岩石裸露,呈现出亿万年火山活动留下的粗粝纹理。而这一池水,就安静地卧在其中,温柔与刚烈,宁静与荒芜,形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
风从湖面上刮过,带来刺骨的寒意,也带来了水汽清冽的味道。阿黛拉的发丝在风中狂舞,她怔怔地看着,半晌,才轻声说:“……真美。”
伊莱文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蓝色瞳孔里倒映着那片浩瀚的蓝,倒映着群峰的轮廓,倒映着天空的云影。一种奇异的平静感包裹了他——不是日常那种冷静自持,而是更深的、近乎冥想的安宁。
他能感觉到。不是用眼睛,是用某种更深层的感知。
这片湖泊的质量,这些山峰的质量,整个长白山脉的巨大质量……它们形成的引力场是如此庞大而稳定,像一首无声的、永恒的协奏曲。而他,站在这里,就像一个偶然闯入的听众,能隐约听见那宇宙尺度的低语。
“拍照拍照!”阿黛拉终于从震撼中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掏手机,“伊莱文,快帮我拍!我要发给我妈看!”
伊莱文接过她的手机,后退几步,找好角度。镜头里,阿黛拉站在护栏边,红色的冲锋衣在灰白岩石的背景中格外醒目。她张开双臂,笑容灿烂,背后是那片浩瀚的蓝。
他按下快门。一连拍了好几张。
“我也给你拍!”阿黛拉拿回手机,反过来对准他。
伊莱文下意识地想拒绝,但阿黛拉已经按下了快门。他只好站定,表情有点僵硬。
“笑一个啊!”阿黛拉喊道,“这么好的风景,板着脸多浪费!”
伊莱文尝试扯了扯嘴角。效果……不太自然。
阿黛拉看着手机屏幕,噗嗤笑出声:“算了算了,你还是别笑了,怪吓人的。就保持你那个‘冰山美人’的样子吧!”
他们在观景台上待了很久。阿黛拉着实拍了不少照片——全景的,局部的,自拍的,还有偷拍伊莱文望着湖面出神的侧脸。伊莱文则更多时候只是安静地看着,偶尔拿出自己的相机,拍一些风景的细节:岩石的纹理,水面掠过的飞鸟影子,远处山峰的轮廓。
风一直很大,很冷。不少游客拍完照就匆匆下去了,但两人都不急。阿黛拉甚至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从背包里掏出能量棒,分给伊莱文一根。
“你说,”她啃着能量棒,眼睛还盯着天池,“这水有多深?”
“平均204米,最深处373米。”伊莱文回答得很准确——来之前他查过资料。
“三百多米……”阿黛拉想象了一下,“那底下得是什么样啊。真有水怪吗?”
“地质活动产生的气体上涌,或者大型鱼类,都可能被误认。”伊莱文说,“不过,这么深的水体,存在未知生物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你这人真没浪漫细胞。”阿黛拉撇嘴,但眼里是笑,“就当有水怪嘛,多有意思!”
他们在观景台待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太阳开始西斜,温度明显下降,才决定下山。
下山的路比上山轻松,但阶梯陡峭,需要格外小心。阿黛拉的新登山靴确实防滑,但她走得太快,在一个转弯处脚下一滑——
“哎!”
伊莱文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稳住了她。
“小心点。”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握着她的手很稳。
阿黛拉惊魂未定,拍拍胸口:“吓我一跳……这台阶是有点滑。”她低头看了看伊莱文还没松开的手,眨了眨眼,“谢啦。”
伊莱文这才松开手,但走在了她外侧,更靠近悬崖的一边。
下山途中,他们遇到了一个小插曲。一对年轻的情侣,女孩好像有点高原反应,脸色苍白,坐在台阶上休息,男孩急得团团转,背包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药。
阿黛拉见状,从自己包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医用氧气瓶——学院出品,便携高效——走过去递给他们:“用这个,吸几口会好点。”
男孩连声道谢。女孩吸了几口氧气,脸色果然好了些。
“你们是专业的登山客吗?”男孩好奇地问,看着他们一身专业的装备——尤其是伊莱文那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背包和鞋子。
“算是吧。”阿黛拉笑着说,“经常到处跑。”
离开那对情侣后,阿黛拉碰了碰伊莱文的胳膊:“你看,助人为乐的感觉不错吧?”
“嗯。”伊莱文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她带笑的侧脸。
回到半山腰的换乘站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他们坐上最后一班下山的环保车,车厢里只有寥寥几个游客,都很疲惫,安静地坐着。
阿黛拉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掠过的暮色中的山林,忽然轻声说:“伊莱文。”
“嗯?”
“谢谢你带我来这儿。”
伊莱文转过头看她。车厢里光线昏暗,但她的眼睛很亮。
“是你想来的。”他说。
“但要是你不想来,我也没法硬拉你来啊。”阿黛拉笑了,“我知道,你对‘旅行’其实没那么大兴趣。你是那种……如果没有明确目标,就宁愿在图书馆待着的人。”
伊莱文沉默了几秒,才说:“不全是。”
“嗯?”
“这里,”他看向窗外越来越近的山下灯火,“是我妈长大的地方。虽然他们很少提起,但……应该来看看。”
阿黛拉怔了怔,随即笑容更温暖了些。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手,很轻地拍了拍伊莱文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很轻的一下,很快就收回了。
但那种触碰的暖意,却留在了皮肤上,很久。
回到二道白河镇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小镇亮起了灯,餐馆里飘出饭菜的香气。他们找了家温泉旅馆住下——爬了一天山,泡个温泉是最好的放松。
旅馆不大,但很干净。房间是传统的日式风格,榻榻米,移门,窗外有个小小的庭院。温泉分男女汤,但这个时间人不多。
阿黛拉换上浴衣,头发盘起,露出白皙的后颈。她抱着毛巾,朝伊莱文挥挥手:“一会儿见!泡完饿死了,咱们去吃烤肉!”
伊莱文也换了浴衣,走进男汤。温泉池不大,水汽氤氲,硫磺的味道更浓了。池子里只有一个中年男人,靠在池边闭目养神。
他试了试水温,有点烫,但可以接受。慢慢浸入水中,温热瞬间包裹了全身。一天的疲惫,山风的寒冷,攀爬的酸痛,都在这一刻被熨帖地缓解。
他靠在池边,闭上眼睛。水汽蒸腾,能听到远处隐约的流水声,还有庭院里风吹过竹子的沙沙声。
“星火”外骨骼在接触温泉时自动进入了休眠模式——这精密仪器防水防尘,但长时间浸泡在含硫温泉里毕竟不是设计用途。不过伊莱文并不担心,里奥是“爱”他的。
温热的水流仿佛有生命般,轻轻按摩着肌肉。他想起了天池那片深邃的蓝,想起了阿黛拉在观景台上张开双臂的笑容,想起了下山时她拍他手背的那一下。
一种陌生的、但并非不愉快的暖意,从胸口某个地方慢慢扩散开来。
泡了二十分钟,他起身冲澡,换回衣服。走出温泉时,阿黛拉已经在大厅等着了。她头发还湿着,披在肩上,脸上被温泉蒸得红扑扑的,眼睛格外亮。
“舒服!”她伸了个懒腰,“走吧吃饭!我要吃十串烤肉!”
小镇的夜晚很安静。他们找了家看起来热闹的烤肉店,坐在靠窗的位置。店家推荐了当地的特色:野山菌、鹿肉、还有长白山冷水鱼。阿黛拉每样都点了,还加了一大堆羊肉串牛肉串。
炭火升起,肉串架上去,很快就滋滋冒油,香气四溢。阿黛拉熟练地翻动着肉串,撒调料,手法娴熟得像专业烧烤师傅。
“尝尝这个!”她把一串烤得焦香的鹿肉递给伊莱文,“据说这儿的鹿是放养的,肉特别嫩。”
伊莱文接过,尝了一口。确实很嫩,带着山野特有的风味,调料恰到好处,不会掩盖肉的本味。
“怎么样?”阿黛拉期待地看着他。
“不错。”伊莱文点头,又咬了一口。
阿黛拉满意地笑了,给自己也拿了一串,大口吃起来。她吃得很香,毫不做作,偶尔被烫到嘶嘶吸气,然后灌一大口饮料。
窗外,小镇的灯火在夜色中温暖地亮着。远处,长白山巨大的轮廓在星空下沉默矗立,山顶似乎还有积雪,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
“明天去哪儿?”阿黛拉边吃边问,“我看攻略说还有地下森林、瀑布什么的。”
“地下森林需要徒步,来回大概三小时。瀑布近一些。”伊莱文说,“看你体力。”
“我当然没问题!”阿黛拉挺起胸,“今天这才哪到哪!不过……”她想了想,“要不上午去瀑布,下午去森林?然后晚上就回长春?”
“可以。”
他们吃着烤肉,喝着热乎乎的玉米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今天的见闻,聊路上遇到的游客,聊阿黛拉拍的那些照片要发给谁看,聊伊莱文父母如果知道他们来了长白山会说什么。
“你爸妈肯定没想到你会来这儿。”阿黛拉说,“他们是不是以为你还在学院训练?”
“可能。”伊莱文喝了口玉米汁,“他们工作忙,很少过问我的具体行程。”
“那等他们度假回来,看到你拍的照片,会不会很惊喜?”
伊莱文想了想,点头:“应该会。”
吃完饭,他们慢慢走回旅馆。夜晚的小镇很安静,只有几家餐馆还亮着灯。星空格外清晰,银河横跨天际,无数星子闪烁。
“这里的星星比城里清楚多了。”阿黛拉仰着头看,“庄园那边也能看到很多星星,但没这么……这么密。”
“光污染少。”伊莱文也抬头看。他的视力很好,能清晰分辨出不同的星座。那些遥远的恒星,每一颗都是一个巨大的质量源,在宇宙尺度上散发着引力……
他摇摇头,把那些过于“专业”的思绪甩开,只是单纯地看着这片星空。
回到旅馆房间,阿黛拉打了个哈欠:“累死了,我先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嗯。晚安。”
“晚安。”
移门轻轻拉上。伊莱文在榻榻米上铺好被褥,躺下。房间里有淡淡的木质香气,还有温泉硫磺味的余韵。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远处有狗叫。
他闭上眼睛。
脑海里浮现出今天的画面:盘旋的山路,清澈的天池,阿黛拉红色的身影在灰白岩石间跃动,温泉氤氲的水汽,烤肉滋滋的声响,还有此刻窗外这片清澈的星空。
所有的一切,都真实而温暖。
有山,水,风,星空,还有……陪伴。
他翻了个身,面朝着阿黛拉房间的方向。虽然隔着移门,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能隐约感觉到那边的呼吸声,平稳,安宁。
一种久违的、纯粹的放松感,像温泉水一样包裹了他。
睡意来得很快,很沉。
这一夜,没有梦境。只有深沉的、不被惊扰的安眠。
窗外,长白山在星空下沉默地守护着。而山脚下的小镇里,两个远道而来的年轻人,正沉入他们旅途中最安稳的一夜。
明天还有新的风景等待他们。
但此刻,今夜,一切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