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滋味，混杂着硝烟、血腥和金属烧灼的焦糊气，竟是如此苦涩。
警报解除的蜂鸣声在基地上空有气无力地响了最后一声，彻底沉寂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啜泣、痛苦的呻吟、以及疲惫到极点的喘息。寒风卷过满是弹痕和焦黑的围墙，将残留的热气与血腥味吹散，也吹得人透心凉。
叶琳娜没有沉浸在虚脱中。她强迫自己拖着灌铅般的双腿走下了望塔，每一步都踩在混合着冰碴、弹壳和暗红血渍的地面上。视线所及，满目疮痍。一座自动机枪塔彻底报废，扭曲的金属冒着青烟；多处围墙垛口被能量光束擦过，融化的砖石如同泪痕；地面散布着大小不一的弹坑和燃烧后的黑色痕迹。
但更刺眼的，是东倒西歪的人。
铁柱正指挥还能行动的队员，将伤员从各个掩体后、工事里抬出来，送往临时划出的医疗区。苏婉清早已带着医疗队在那里忙碌，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混合着血腥气弥漫开来。叶小雨脸色苍白，但双手却很稳，帮着递送器械、按压止血，只是嘴唇抿得死紧，不敢去看那些过于狰狞的伤口。
“阵亡三个，重伤七个，轻伤二十一个。”老陈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沉痛和疲惫，“多亏了那台残骸的意外爆炸吸引了大部分火力，还有最后集火逼退了另一台……不然……”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叶琳娜默默点头，目光扫过那些被白布覆盖的隆起，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其中一个是今天早上还笑着跟她报告燃料库存的小伙子。她认得他们每一个人。
“新来的……王猛那伙人，死了两个，伤了四个。王猛自己左臂被划了个大口子，不肯去缝针，正帮着抬伤员。”老陈补充道，语气复杂。
叶琳娜循声望去，看到王猛光着半边膀子，血迹斑斑的绷带胡乱缠在左臂上，正和另一个新人咬牙将一个腿部受伤的龙渊老兵从矮墙后架出来。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桀骜或恐慌，只剩下一种沉重的、近乎麻木的专注。
她收回目光，声音低沉却清晰：“阵亡的兄弟，登记好名字，遗体……暂时安置在冷库。重伤员全力抢救，不惜代价。轻伤员处理后参与基地修复和警戒。”她顿了顿，“另外，组织一支可靠的队伍，带上武器和工具，跟我去检查那两处残骸。尤其是……基地外面那台。”
老陈眼神一凝，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怀疑那爆炸……”
“太巧了。”叶琳娜望向基地外仍在燃烧的坠落点，火光映在她瞳孔里，明暗不定，“巧得不像意外。必须弄清楚。”
她召集了铁柱、赵德明，还有另外几个技术出身、胆大心细的队员，组成一个十人小队。人人全副武装，表情凝重。基地内的善后工作暂时交给老陈和苏婉清。
推开半塌的侧门，凛冽的寒风如同刀片般刮在脸上。雪地被爆炸和坠落犁得一片狼藉，焦黑的土壤翻露出来，混合着融化又冻结的冰雪，形成丑陋的疤痕。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类似电路板烧焦和某种奇异润滑剂混合的味道。
他们首先靠近的是在基地内被集火击落的那台。它断成两截，内部结构暴露在外，仍在噼啪燃烧着较小的火苗。赵德明戴上厚手套和简易防毒面具，小心地靠近，用工具拨弄检查。
“外壳是某种高强度的复合金属，轻，但非常坚硬。能量传导线路的材质没见过，像是生物结晶和金属的融合体……”赵德明一边检查，一边低声惊呼，“看这里！核心能量炉心应该是被子弹打穿后引发链式反应过载，这是它坠毁的主因。设计极其精密，但似乎……并非完全不可破坏。”
铁柱踢了踢一块扭曲的、还连着半截机械臂的残骸，啐了一口：“妈的，再精密也是铁疙瘩，挨了揍一样会坏！”
叶琳娜的关注点却不在此。她蹲下身，仔细查看断裂面附近一些烧蚀的痕迹。那并非单纯的火焰高温灼烧，而是一种更细腻、带着细微晶化纹理的痕迹，边缘似乎还有极其微弱的、尚未完全散去的静电吸附着雪末。
“赵工，你来看这个。”她指向那痕迹。
赵德明凑过来，用手套小心触摸，又拿出一个简陋的辐射和能量探测仪（利用旧部件改装）靠近。仪表的指针轻微跳动了一下，虽然很快回落，但确实有反应。
“残留的异常能量辐射……类型不明，但很微弱，正在快速消散。”赵德明皱眉，“不像是它自身能量炉心泄露的……倒像是从外部……‘感染’或者‘诱发’的？”
这个词让叶琳娜心头一跳。她没有说话，起身：“去外面那台看看。”
基地外那台残骸的损毁程度更加惊人。它几乎被从内向外炸成了碎片，散布范围超过五十米。中心是一个被高温熔出的大坑，土壤琉璃化。大部分碎片都在燃烧，火势已减弱，但一些较大的、扭曲的金属块内部，仍能看到细微的、蓝白色的电芒偶尔窜动一下，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这一次，不用叶琳娜指出，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些残留的、异常活跃的电弧。它们与寻常火焰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更“纯粹”、更“尖锐”的破坏感。
“这……”一个队员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脸上露出惊惧。
赵德明也是目瞪口呆，探测仪的指针在靠近某些较大碎片时，跳动得明显了许多。“高强度的雷电属性残留能量！这……这怎么可能？那爆炸难道是……”
“是雷电引发的内部能量炉心殉爆？”铁柱猜测。
“不像。”赵德明摇头，指着几块有明显从内向外撕裂、且附着晶化电灼痕迹的碎片，“看这破坏模式，更像是能量炉心先被一股外来的、高频率的雷电能量强行‘共鸣’激发，达到了远超其设计负荷的临界状态，然后才崩溃爆炸。就像……就像有人用一把特制的‘钥匙’，强行拧开了它最危险的阀门。”
用雷电作为“钥匙”？
一个名字，几乎同时浮现在叶琳娜和铁柱的脑海。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林大拿？他觉醒的异能，据他含糊提过，似乎就与雷电有关。可是……他人在哪里？东南方向？距离这里有多远？他怎么可能做到？
“收集所有能收集的碎片，尤其是带有这种电灼痕迹和能量残留的。”叶琳娜压下翻腾的心绪，果断下令，“注意安全，不要直接用手触碰带电部分。赵工，回去后立刻着手分析，重点就是这种‘共鸣’能量的性质和可能的来源。”
“是！”赵德明也知道事关重大，郑重应下。
就在这时，负责在稍远处警戒的一名队员突然低呼：“队长！有发现！”
叶琳娜等人立刻赶过去。只见在那台彻底炸碎的残骸边缘，靠近雪原的方向，有一个相对完整、大约脸盆大小的黑色扁圆状部件，半埋在焦土里。它表面也有烧灼和破损，但结构大致保存，更重要的是，它一侧似乎有一个小小的、暗色的晶体面板，上面有着极其细微的、类似电路蚀刻的纹路，纹路中心，还有一个米粒大小、已经破裂的幽绿色光点。
这不像武器部件，更像是……某种记录或传感装置？
“小心挖出来。”叶琳娜心跳微微加速。
队员小心地用工具将其撬出，拂去表面的浮土和冰碴。那暗色晶体面板在雪地反光下，隐约映出一些极其复杂、非人类文字也更非已知任何符号的细微刻痕。
赵德明凑近仔细看了看，又用探测仪扫描，脸色越发凝重：“这东西……能量反应很特别，像是某种信息存储或发射单元。但它的结构……我从未见过。不属于我们已知的任何科技体系。”
不属于已知科技体系。
这句话像一块冰，投入众人刚刚因胜利而稍感温热的心湖。今天来袭的敌人，不仅强大，而且完全陌生，来自未知的领域。
叶琳娜小心翼翼地将这个扁圆部件接过，入手冰凉沉重。她看着那破裂的绿色光点和神秘的刻痕，仿佛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冰冷的窥视感。
“收好它。这可能是我们了解这些‘清洁单元’的唯一线索。”她将部件交给赵德明保管，目光再次投向东南方浩瀚而阴沉的天空。
如果真是林大拿……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如今又身处何种境地？他的这次干预，是帮助，还是……会引来更可怕的关注？
“撤！”叶琳娜下令，声音比寒风更冷，“加强所有方向警戒，尤其是东南。修复工作优先保障防御设施。另外……”她看向铁柱，“王猛那几个人，观察一下，如果可用，吸收进防卫队。今天，他们没给龙渊丢脸。”
铁柱点点头，看向基地内忙碌的人群，和王猛那沉默却卖力的身影，瓮声道：“明白。都是被这狗日世道逼到绝路上的，肯拼命，就是自己人。”
小队带着沉重的疑惑和宝贵的残骸碎片，返回依旧混乱但已开始有序恢复的基地。围墙上的破洞需要修补，损坏的武器需要评估，伤员需要救治，士气需要安抚，而更重要的，是对那未知威胁的研判和准备。
燃烧的残骸渐渐熄灭，只在雪地上留下难看的焦痕。但空气中那股混合了硝烟、鲜血、焦糊和一丝奇异静电的气息，却久久不散，如同悬在每个人心头的阴云。
夜色，正从冻土与天际线的交界处，悄然蔓延开来。而遥远的东南方，那片林大拿消失的、被更多谜团笼罩的广袤区域，依旧沉默在铅灰色的天幕之下，仿佛一头蛰伏的、睁开了冰冷绿眼的巨兽。
***纯白房间内，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那面屏幕，还散发着极其微弱的、稳定的白光，定格着龙渊基地夜幕初临的景象。
良久，黑暗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尘埃落定般的叹息，又或者，只是能量流消散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