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那一刻被拉长、扭曲。
了望塔上,叶琳娜的视野里,只剩下那七八点催命的淡绿色光芒,冰冷地锁定着基地各处要害——武器阵地、人员聚集点、甚至可能是地下掩体的入口。空气凝滞,连凄厉的寒风仿佛都被那杀意冻结。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也能听到身边通信兵粗重的喘息,甚至能听到极远处,掩体方向传来压抑的、孩童的细微哭泣。
完了吗?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闪过。电磁脉冲炮过热瘫痪,赵德明正带着人拼命抢修,但至少需要五分钟。而天空中的死神,显然连五秒钟都不会给。
“柱子……”她对着通讯器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极细微的颤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沉重的、即将失去一切的钝痛。
“我在!”铁柱的吼声立刻传来,背景是机枪重新上膛的金属撞击声,“狗娘养的!想动老子的家,先从老子尸体上踏过去!所有还有子弹的,跟我瞄左边那台!打它狗眼!打不穿也吓它一跳!”
绝望中的咆哮,粗犷却充满了力量。叶琳娜眼眶一热,猛地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将那股软弱狠狠压下去。她举起望远镜,试图从那些冰冷的金属线条和闪烁的绿光中,找到哪怕一丝破绽。
地面上,王猛半跪在工事废墟后,握着空火箭筒的手青筋暴起。他看到了天空中那令人窒息的杀机,也看到了周围龙渊老队员尽管脸色苍白、却依然死死握紧武器、寻找掩体、甚至有人开始默默检查刺刀的眼神。那是一种认命般的、却又绝不低头的神情。他想起了之前自己的吵闹、怀疑、甚至那一瞬间抢夺食物的卑劣念头。脸皮火辣辣地烧。
“猛子哥……”旁边一个跟着他过来的年轻幸存者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死?
王猛看着那台被他火箭弹吸引过注意力的“清洁单元”,看着它底部好几个对准不同方向的、幽幽的绿点,其中一个,似乎正对着他这片区域。一股混杂着极度恐惧、不甘和浓烈羞耻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
“死?”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猛地将空火箭筒扔到一边,捡起地上一支不知谁掉落的老旧步枪,“死也要崩掉它一颗牙!都他妈起来!躲好了!等它们下来,往死里招呼!”
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或许只是破罐子破摔。但他这一吼,竟让周围几个慌乱的新人奇迹般地稳住了心神,纷纷抓起能找到的任何武器,躲进掩体后,眼睛死死盯着天空。
苏婉清将最后一批孩子推进掩体厚重的大门,自己却站在门口,回头望向枪声和警报传来的方向。叶小雨紧紧拉着她的衣角,小脸煞白:“苏姐姐,叶姐姐他们……”
“他们会没事的。”苏婉清摸了摸她的头,声音轻柔却坚定,尽管她的手心一片冰凉。她看了一眼怀里急救箱中寥寥的药品和绷带,又望向硝烟渐起的围墙方向,默默计算着可能需要的血浆存量。作为医生,她必须做最坏的准备,尽管心里某个角落,还在拼命祈祷奇迹。
纯白房间。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线性意义,却又在精神层面被压缩到极致。
林大拿的“视野”牢牢锁定在屏幕中那团燃烧的残骸上。残骸内部,那一点未熄的能量源,如同风中之烛,明灭不定,却与他体内咆哮的雷电核心,与那块“源质碎片”,产生着微弱而清晰的共鸣频率。那是同源的、冰冷的、非人的“秩序”之力,此刻却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他的意识完全沉入体内。雷电核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搏动,迸发出的每一丝能量都被他强行收束、提炼,不再追求狂暴的破坏力,而是追求极致的“频率”与“精准”。这比释放一道闪电要困难百倍,如同要求一个铁匠不用锤子,而是用绣花针在发丝上刻字。
剧痛从灵魂深处传来,那是精神力过度压榨的反馈。纯白房间似乎在微微震颤,警告他这种行为可能触及某种规则,可能引来“观察者”的注视。但他顾不上了。
屏幕上,剩余两台“清洁单元”的能量读数正在急剧攀升,攻击蓄势待发。龙渊基地里,那些熟悉的面孔——叶琳娜紧抿的嘴唇、铁柱怒吼时脖子上暴起的青筋、苏婉清回头时眼中的忧色、甚至王猛那绝望中带着狠厉的眼神——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闪过。
“家园……”一个模糊而强烈的意念支撑着他。那不是口号,而是冰冷的纯白房间、漫长的孤独“遴选”中,唯一温暖和真实的牵挂。
就是现在!
他将所有凝聚的、与残骸能量源达成微妙共振的精神力与雷电异能,拧成一股无形的、震颤的“弦”,然后,沿着那条被“清洁单元”活跃能量场干扰得几乎断裂的、连接龙渊方向的微弱通道,奋力“抛”了出去!
这不是能量投射,更像是一种超距的“拨动”,一次精准的“共振诱发”。
“弦”离体的瞬间,林大拿感觉整个“自我”都被抽空了一半,纯白房间的景象剧烈晃动、模糊,无边的虚弱和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要将他吞没。他咬紧牙关(尽管意识体并无牙齿),死死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紧盯着屏幕。
---
龙渊基地上空。
那两台“清洁单元”的蓄能似乎达到了顶点,七点淡绿色光芒炽亮得如同小型太阳,死亡的阴影笼罩大地。
就在叶琳娜即将下令做最后、无谓的冲锋,铁柱已经挺起上好刺刀的步枪,王猛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的拉环——
基地外,那台坠毁燃烧的“清洁单元”残骸,内部原本明灭不定的能量源,骤然亮起不正常的、刺眼的蓝白色光芒!那光芒瞬间暴涨,甚至压过了火焰!
紧接着——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爆炸猛烈十倍的巨响!残骸并非简单地二次爆炸,而是仿佛从内部被一股狂暴的、带着闪烁电芒的力量彻底撕碎!无数燃烧的、闪烁着电弧的金属碎片呈球形向四周激射!爆炸的核心,一团蓝白色的电光球一闪而逝,释放出强烈的电磁扰动和物理冲击波!
这突如其来的、就在咫尺的剧烈爆炸和能量冲击,显然完全出乎那两台即将攻击的“清洁单元”的预料!
距离残骸较近的那一台,首当其冲!
它体表维持的淡绿色能量护盾在狂暴的电磁和物理双重冲击下,如同被重锤击打的玻璃,瞬间布满裂纹,然后彻底崩溃!激射的、带着高温和电流的碎片狠狠砸在它的机体上,穿透外壳,破坏内部结构!
这台“清洁单元”发出一种类似高频电流紊乱的、刺耳的“滋滋”尖啸,机体剧烈抽搐、翻滚,冒着浓烟和电火花,歪歪斜斜地向着基地另一侧的雪原栽落下去,在空中就断成了两截,落地后引发二次爆炸,火光冲天!
较远的那一台虽然未被碎片直接命中,但也被剧烈的电磁脉冲和冲击波严重影响,护盾剧烈闪烁,飞行姿态失控,在空中狼狈地翻滚了好几圈,才勉强重新稳住。它前端的绿光急促闪烁,似乎在进行急速的重新评估和系统自检。
死寂。
基地内外,一片死寂。只有寒风掠过废墟的呜咽,和远处残骸燃烧的噼啪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惊呆了,大脑一片空白。
叶琳娜第一个反应过来,虽然完全不明白那残骸为何会突然发生如此恐怖的、带电磁性质的爆炸,但战机稍纵即逝!
“开火!集火剩下那台!别让它稳住!”她声嘶力竭地喊道,声音因为激动和之前的压抑而沙哑破裂。
“打!给老子往死里打!”铁柱的咆哮如同惊雷,瞬间点燃了沉寂的基地。
剩余的机枪、步枪、甚至手枪,所有能喷吐火力的武器,全都对准了那台刚刚稳住身形、护盾尚未完全恢复的“清洁单元”,疯狂倾泻弹雨!
这一次,子弹击打在它身上,终于传来了结实的金属撞击声和穿透声!它的外壳被打得火星四溅,出现一个个凹坑和破洞,动作再次变得迟滞。
那台“清洁单元”似乎判断局势已经极度不利,它前端的绿光冰冷地扫过下方沸腾的基地和凶猛的火力,机身猛地一转,尾部不知以何种方式喷出一股淡蓝色的微弱光流,速度瞬间提升,不再恋战,也不再保持低空,而是向着铅灰色云层的深处急速爬升,几个呼吸间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茫茫天际。
它……逃了?
攻击渐渐停止。人们握着发烫的武器,喘着粗气,茫然地看着恢复空旷、只有雪花飘落的灰色天空,又看看基地内外两处仍在燃烧的残骸,一时间难以置信。
我们……守住了?
短暂的寂静后,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哽咽般的欢呼,紧接着,欢呼声、哭喊声、劫后余生的呐喊声如同决堤的洪水,在龙渊基地的围墙内外爆发开来。许多人脱力地瘫坐在地,又哭又笑。
叶琳娜扶着了望塔冰冷的栏杆,双腿有些发软,心脏仍在狂跳。胜利的喜悦还未来得及涌上,更深的疑虑和寒意已然蔓延。
那残骸的异常爆炸……是怎么回事?是偶然,还是……?
她猛地转头,看向东南方向,那是“清洁单元”来袭又逃离的方向,也是林大拿当初离开的方向。一个荒谬却又让她心脏揪紧的念头,无法抑制地浮现。
“快!组织人手,警戒外围,扑灭火势!抢救伤员!检查损失!”她强迫自己收回思绪,迅速下达一连串命令,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铁柱已经开始带人清理战场,苏婉清和医疗队冲出了掩体。王猛丢掉打空了子弹的步枪,一屁股坐在冰冷的雪地上,看着自己仍在颤抖的双手,突然埋头,发出了不知是哭还是笑的怪异声音。
基地暂时安全了,但每个人心中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天空不再是变异飞禽的领地,还隐藏着更冰冷、更致命的威胁。而今天这场惨胜,是侥幸,还是……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干预结果?
遥远的纯白房间内,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龙渊基地劫后余生的混乱场景,以及天际那个消失的小黑点上。
林大拿的“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与虚弱,最后“听到”的,是“遴选”空间冰冷而漠然的提示音,似乎来自极远处:
【检测到非常规能量干涉……记录中……警告:过度共鸣可能引致“源痕”反溯……】
声音渐渐模糊,最终,归于寂静。只有那燃烧的残骸画面,和叶琳娜最后望向东南方的那个眼神,深深印入他即将沉寂的感知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