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在窝棚的草垫上昏迷了整整五天,脊背的骨头虽然被粗糙地接上并用木板固定,但内里的损伤远非如此简单。
他能活下来,被奴隶们私下里称为“命硬得像洞里的黑曜石”,只有他自己知道,若非在最后关头心脏深处流转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生机护住心脉,以及《星纹真解》打下的肉身底子,他早已是一具枯骨。
这一个月里,黑苗寨的气氛截然不同。往日只有监工的呵斥和奴隶的麻木,如今却多了一些衣着光鲜、气息强大的外来者。他们或驾驭飞剑,或乘坐异兽,神情或倨傲,或冷漠,目光都聚焦在那条被意外挖出的古老矿道深处。
那处引发惨剧的洞府入口已被初步清理出来,露出更多刻满玄奥符文的石壁和一道紧闭的、非金非石的沉重石门。门上流光闪烁,隐有丹炉虚影与火焰纹路交替明灭,散发出的禁制波动让那些外来修士都面色凝重。
经过寨中几位被请来的“高人”初步判断,这很可能是一位远古炼丹师的坐化之地。一位炼丹大师的洞府,其内可能藏有的丹方、灵丹、甚至是传承,足以让任何修士疯狂!消息不胫而走,吸引了周边地域,乃至更远地方的宗门和散修蜂拥而至。
黑苗寨的高层又喜又忧。
喜的是借此机会能与外界强大势力搭上关系,忧的是他们自身实力不足,在这潭浑水中如同蝼蚁。最终,在那些大宗门修士的默许甚至要求下,一个残酷而“高效”的方案被提了出来——用奴隶探路。
上位者的天然优势,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唐宋伤势未愈,便被监工粗暴地从窝棚里拖了出来,和其他几十名被挑选出来的奴隶一起,被驱赶到洞府入口前。
这里的气氛肃杀而凝重!!!
来自不同宗门的修士们泾渭分明地站在外围,或冷眼旁观,或低声交谈,眼神中带着对蝼蚁生命的漠然。一位身着流云纹道袍、似乎是某个大宗门领队的老者,面无表情地对着黑苗寨的管事点了点头。
那管事心领神会,转身对着唐宋等奴隶,厉声喝道:“听着!你们走运了,仙长大人们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看到那扇门没有?进去!沿着通道往前走,碰到任何东西,墙壁、地面、岔路,都给我用手去摸,用脚去踩!谁要是能活着带回里面的消息,赏肉十斤,免除三个月劳役!”
奴隶们一阵骚动,但更多的是恐惧。一个月前那瞬间化作飞灰的同伴景象还历历在目,赏赐虽然‘诱人’,但要有命拿才行。
“磨蹭什么!快进去!”监工们扬起鞭子,毫不留情地抽打在奴隶们身上,驱赶着他们走向那扇仿佛吞噬生命的石门。
唐宋走在人群中,低着头,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石门和周围的禁制符文。他能感觉到,这里的禁制远比之前被动触发的那个要复杂、危险无数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杀机。
第一批十个奴隶,战战兢兢地踏入石门后的黑暗。
仅仅只是过了数息——
“啊——!”
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伴随着火焰灼烧的噼啪声和某种金属切割肉体的令人牙酸的声音。门内亮起刺目的红光和锋锐的金芒,随即一切归于沉寂,只有淡淡的焦糊和浓浓的血腥味飘出。
门外,修士们面无表情,有人甚至拿出玉简记录着什么。黑苗寨管事脸色发白,这么多奴隶,多少让他有些心疼,而监工们则更加凶狠地驱赶下一批奴隶。
死亡,成了探索进度的计量单位。
唐宋是在第四批被驱赶进去的。踏入石门的瞬间,一股阴冷、带着丹火余烬和腐朽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通道并不宽阔,两侧石壁上刻满了更加复杂的符文,地面则是由一种温润如玉、却隐隐透着火光的石板铺就。
“前面的,往前走!别停!”身后传来监工的厉喝和石门缓缓关闭的沉重声响,断绝了退路。
奴隶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恐地向前挪动。突然,左侧一个奴隶不小心肩膀蹭到了石壁上一处不起眼的符文。
“嗡!”
符文亮起,一道赤红色的火线凭空出现,如同灵蛇般缠绕而上,那奴隶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人便在瞬间被烧成了一堆灰烬!
人群顿时大乱,惊恐地向后退缩。
“不准退!往前走!”通道内竟然也传来了监工通过某种传音法器的呵斥,显然,他们在外界也能监控里面的情况。
唐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注意到,那触发火线符文的奴隶,触碰的是壁画中一株“烈焰草”图案的叶片尖端。他回想起《星纹真解》中对于能量流转和符文关联的一些最基础的描述,虽无法力驱动,但知识还在,隐隐觉得,这些壁画并非装饰,而是禁制的一部分,蕴含着生路与死路的暗示。
“别碰那些刻画着火焰和锋利图案的地方。”他压低声音,对身边几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奴隶说道,其中包括那个他救下的小奴隶,他称呼自己为石头,意思是像石头一样。
奴隶们将信将疑,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下意识地遵循唐宋的话,毕竟唐宋曾救过一个小奴隶。
唐宋小心翼翼地引领着他们,避开那些看似鲜艳、充满攻击性的图案,选择刻画着流水、泥土或者看似普通草药图案的区域落脚。
果然,一路有惊无险。
然而,通道很快出现了岔路。一条路上空悬浮着几朵幽幽的蓝色火焰,散发出冰冷的寒意;另一条路则弥漫着淡淡的粉色雾气,带着甜腻的香气。
“走哪边?”奴隶们看向唐宋,不知不觉间,他居然成了这群人临时的主心骨,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决定。
唐宋仔细观察,蓝色火焰的路,墙壁上刻着冰霜纹路;粉色雾气的路,墙壁上则是各种娇艳的花朵。他知道,某些炼丹师会用极寒之火淬炼丹药,也会用迷幻花雾考验心性。
“走左边。”他选择了蓝色火焰之路。极寒或许致命,但至少直接,而迷幻雾气,对于他们这些心神脆弱的奴隶而言,可能瞬间就会沉沦。
他们屏住呼吸,紧贴着刻有冰霜纹路的墙壁,小心翼翼地从蓝色火焰下方穿过。刺骨的寒意几乎将血液冻结,但总算有惊无险安全通过。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此幸运。后面几批奴隶,在岔路口选择了粉色雾气,很快里面便传来了癫狂的笑声和自相残杀的嘶吼声,最终归于死寂。
靠着唐宋那点微薄的炼丹经验和远超常人的冷静判断,他所在的这支小队,竟然成为了损失最小、探索最深的一队。
他们穿过了一条布满陷阱的廊道,避开了一座会自动发射石矢的机关,最终来到了一间较为宽敞的石室前。
石室门口,没有任何符文,只有一座半人高的青铜丹炉雕像,炉盖紧闭。
“去,推开那炉盖!”监工的声音再次透过法器传来,带着命令。
一个奴隶颤抖着上前,用力去推炉盖。
就在他触碰炉盖的瞬间——
“咔嚓。”
一声轻响,并非炉盖打开,而是那奴隶脚下的石板猛地塌陷,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坑底寒芒闪烁!那奴隶直直坠落下去,短促的惨叫后便再无声息。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唐宋眉头紧锁,他盯着那丹炉雕像,又看了看石室门楣上几个模糊的古篆。他认不出全部,但其中一个字,似乎与“衡”有关。
“不是推,可能是……转动?”他喃喃自语。
在监工的再次催促下,他深吸一口气,示意其他人退后。他走到丹炉旁,没有去推炉盖,而是双手握住炉身两侧的耳环,尝试着向左缓缓转动。
“嘎吱……”
丹炉雕像竟然真的被他转动了!随着炉身的转动,那布满尖刺的陷阱坑洞缓缓合拢。
然而,就在陷阱完全闭合,石室大门发出“扎扎”声,即将开启的刹那——
异变再生!
丹炉雕像上一道原本黯淡的符文骤然亮起刺目的金光,一股凌厉无匹的剑气毫无征兆地锁定距离最近的唐宋,激射而至!这竟是一道隐藏极深的双重禁制!
太快!太突然!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唐宋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闪避!眼看就要被这道剑气洞穿!
千钧一发之际,他体内那沉寂的混沌源珠,似乎受到了这凌厉剑气的刺激,再次自主地、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波动,让唐宋的身形在间不容发之际,产生了一种近乎本能的、玄妙的偏移!
“噗!”
剑气擦着他的肋部掠过,带起一蓬血花,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终究避开了要害!
唐宋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肋部的剧痛让他几乎窒息,但更让他心惊的是混沌源珠的异动和这禁制的狠辣。
石室大门,终于在众人面前,缓缓洞开。里面隐约可见药架、蒲团,以及一具盘坐在地上的骨骸。
而唐宋,则因伤势和失血,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他看着那洞开的石室,又感受着肋部火辣辣的疼痛和体内再次沉寂下去的源珠,心中没有丝毫探索的喜悦,只有无尽的冰冷与嘲讽。
他们这些奴隶,用血肉之躯,为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们,铺就了一条通往宝藏的、染血的道路。而他自己,也不过是这条路上,一颗稍微顽强点的、还未被彻底碾碎的棋子。
探索,还远未结束。
更大的危险,或许就在那洞开的石室之内。而他的价值,在那些修士眼中,恐怕也随着这石室的开启,快要被榨取殆尽了。
石室大门洞开,露出内里景象。药架东倒西歪,上面空空如也,只有些许玉瓶碎片散落在地,显示着岁月流逝的痕迹。那具盘坐的骨骸早已风化,衣衫褴褛,身旁放着一柄失去灵光的拂尘,并无任何显眼宝物。
然而,那些在外界通过水镜术或其他手段观察的修士们,却并未失望,反而更加兴奋。因为他们能看到更多奴隶们无法感知的细节——骨骸指骨上戴着一枚不起眼的石戒,隐隐有空间波动;石室角落的尘埃下,似乎掩盖着某种阵法的痕迹;更重要的是,那骨骸前方的地面上,用古篆刻着几行小字,其中隐约提到了“涤脉”、“再造”等字样!
“涤脉……莫非是传说中的‘涤脉紫金丹’?”一位来自大宗门、见识广博的中年修士眼中精光一闪,“此丹能洗筋伐髓,重塑经脉,对走火入魔、经脉受损者有奇效!看来这位坐化的炼丹师,自身或许也受过严重的经脉之伤!”
这猜测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修士群体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重塑经脉的丹药,对于任何修士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保命灵物!一时间,众多炽热的目光聚焦在那具骨骸和石室深处。
这些议论,自然也被那些负责监视、传递消息的监工们听到,并有意无意地扩散开来,既是为了震慑奴隶,也是为了激励他们更卖力地探索。
“重塑经脉……”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因失血而意识模糊的唐宋耳边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原本因剧痛而涣散的眼神,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肋部的伤口还在流血,背脊的旧伤隐隐作痛,经脉虽然有扩大,但依旧死寂,但这四个字,却像是一道撕裂无尽黑暗的曙光,直直照进了他几乎绝望的心底!
他需要它!他无比需要这丹药!
没有丹药,他可能永远是个废人,在这矿洞中苟延残喘,直至某一天悄无声息地死在某个角落,或者像夜神和那样被镇压的隐患爆发,连同这个秘密一起湮灭。有了丹药,他就能重塑经脉,只有恢复力量,他才能摆脱奴隶的身份,才能有机会探寻混沌源珠和星印的秘密,才能去做更多的事情,才能去对抗幽冥教和夜叉族,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希望,前所未有的强烈希望,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他看着那洞开的石室,看着那具骨骸,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之前的谨慎、隐忍,在此刻都被这股强烈的执念和渴望所取代。
“必须得到它……无论如何!”唐宋在心中嘶吼。他知道,以他现在的状态,去争夺丹药无异于痴人说梦,那些虎视眈眈的修士绝不会允许一个奴隶染指如此珍贵的宝物。他唯一的优势,就是他此刻正在遗迹内部,是“探路石”之一,或许能利用信息差和对禁制的细微观察,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找到并藏起丹药!
风险极大!一旦被发现,瞬间就会灰飞烟灭。但相比于永坠深渊,他宁愿搏这一线生机!
他不动声色地撕下内衬相对干净的布条,死死勒住肋部的伤口,强行止血。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冷汗直冒,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扶着墙壁,缓缓站起,对身边惶恐不安的石头低声道:“跟紧我,别乱碰任何东西。”
石室内的探索还在继续。后续又有几批奴隶被驱赶进来,在监工的呵斥下,战战兢兢地搜索着每一个角落。有人触动了隐藏的机关,被突然射出的毒针夺去性命;有人试图去捡拾那骨骸指骨上的石戒,却被一道残留的护体罡气震碎了心脉。
唐宋混在人群中,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丈量着石室的每一寸地面,每一道刻痕。他刻意避开那些可能藏有重宝、但也必然布满陷阱的区域,比如骨骸本身,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不起眼的角落,尤其是那几行被尘埃半掩的古篆文字附近。
他注意到,刻字区域的地板石砖,其纹路与周围略有不同,似乎……可以活动?而且,那几行字中,“丹”字的写法,与他记忆中某种古老的、常用于标注藏宝点的符文变体极其相似!
“难道……”一个念头闪过。
他假装体力不支,踉跄着向那刻字区域靠近。在监工不耐烦的呵斥和其他奴隶茫然的注视下,他“不小心”被一块松动的石板绊倒,整个人扑向那片刻字区域!
在身体接触地面的瞬间,他暗中将全身残余的力气凝聚在指尖,按照那“丹”字符文的笔画走向,猛地按向了其中一块看似寻常的石砖!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起,那块石砖竟然微微下沉了一丝!
紧接着,在刻字区域旁边,一块看似完整无缝的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带着淡淡药香的陈旧气息,从缝隙中弥漫而出!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太隐蔽!外面的修士通过水镜术主要关注骨骸和明显区域,监工们也被其他奴隶的骚动吸引,一时间竟无人注意到这墙壁上多出的缝隙!
唐宋心脏狂跳,他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他没有任何犹豫,用尽最后力气,如同游鱼般,猛地侧身钻入了那道缝隙!
“九四七!”石头惊呼一声,想跟进去,但那缝隙在他靠近的瞬间,便迅速合拢,恢复了原状,仿佛从未出现过。
唐宋的突然消失,终于引起了监工的注意。
“怎么回事?那个九四七呢?!”监工厉声喝问。
石头和其他奴隶茫然摇头。
外界,通过水镜术观察到石室内少了一人的修士们,也纷纷皱起眉头。
“有意思,那奴隶似乎触发了某种隐藏机关?”之前认出涤脉紫金丹的中年修士眼神微眯,“看来这洞府,比想象中更有趣。加大探索力度!”
而此刻的唐宋,已经置身于一条狭窄、黑暗、散发着浓重药味和尘埃气息的密道之中。他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大口喘息着,肋部的伤口因刚才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流出。
但他顾不上这些了。
他抬起头,望向密道深处。那里,似乎有微光闪烁,药香也更加浓郁。
重塑经脉的丹药……一线生机……就在前方!
他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步,坚定地向着那黑暗中的微光,向着那渺茫却无比珍贵的希望,艰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