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寂静，比任何轰鸣都更令人心悸。
逃生艇如同宇宙风暴后唯一的幸存者，孤零零地漂浮在无边无际的金属与能量废墟之中。舷窗外，卡戎之眼空间站庞大的残骸缓缓旋转、碰撞，偶尔迸发出一团无声的火焰，如同巨兽死后仍在抽搐的神经末梢。更远处，星辰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亘古不变。
艇内，生命维持系统发出单调而低沉的嗡鸣，成为这死寂中唯一的背景音。空气循环系统勉强运作，却带不走浓重的血腥味、臭氧味和汗水的咸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金属的冰冷和劫后余生的颤抖。
白灵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艰难地移动，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身上的伤痛。屏幕上的数据令人绝望：
【主能源：3.7%...3.6%...】
【备用能源：无法连接】
【生命维持：优先保障基础氧气循环，二氧化碳浓度缓慢上升】
【导航系统：受损，星图定位偏差极大，当前位置未知】
【通讯系统：仅能接收微弱背景噪音，主动发射模块已熔毁】
“我们……成了宇宙里的孤魂野鬼了。”卓娜的声音沙哑，她正用急救包里的生物凝胶小心翼翼地处理卫鑫额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的呼吸还算平稳，但脸色苍白，昏迷中眉头紧锁，仿佛仍在与无形的敌人搏斗。那枚苏鲁锭之心静静躺在他胸口，光芒黯淡，表面甚至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裂纹，显然之前的悖论共鸣对它造成了巨大的负担。
铁蛋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小脸埋着，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之前的恐怖经历和无数生命的瞬间湮灭，对这个感知敏锐的孩子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他能感觉到，外面的废墟中，还弥漫着无数绝望、痛苦、不甘的残留意念，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断冲刷着他幼小的心灵。
“不会的。”白灵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韧，她回头看了一眼昏迷的卫鑫，“他把我们带出了地狱，我们就不会死在这里。一定有办法。”
她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控制台上，尝试着每一个可能获取信息和资源的渠道。
【扫描附近残骸……扫描中……】
屏幕上映出外面的景象：巨大的金属结构碎片、冻结的液体冰晶、扭曲的管道、偶尔飘过的残缺尸体（有人类的，也有各种奇异生物的，更多的是渊的怪异造物）……所有的一切都覆盖着一层诡异的、缓慢挥发的暗紫色能量余烬，那是微型黑洞湮灭和渊能量混合后的残留物，具有强烈的腐蚀性和干扰性。
【检测到微弱、无序的能量信号源……分析中……信号特征复杂，包含多种未知技术标准及……生物能量波纹？】
突然，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信号，强行挤进了逃生艇几乎瘫痪的接收频道。它不是常规的通讯信号，更像是一种……求救的潜意识广播，混合着无尽的痛苦、疯狂的呢喃和一丝残存的、对“同类”的感知渴望。
【……嘶……痛……好痛……思维在融化……巢穴……呼唤……回家……嘶……坐标……熵之……脉络……】
这信号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弥漫在整个废墟区域，仿佛来自那些飘荡的渊单位残骸本身，来自它们体内尚未完全熄灭的生物质核心！
“是它们……”卓娜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那些渊生物……它们好像……还残留着某种集体意识？在痛苦地哀嚎？”
白灵却捕捉到了更关键的信息：“坐标？熵之脉络？它们好像在无意识地‘念叨’着什么……星芒，尝试过滤杂音，解析信号中的潜在坐标信息！”她习惯性地呼唤飞船AI，才意识到星芒已不在身边。她只能依靠自己手动操作，效率极低。
【……信号极不稳定……解析困难……匹配现有星图……0.1%……匹配失败……】
【警告：检测到信号源正在靠近！多个！速度很快！】
白灵猛地抬头看向舷窗外！只见几艘扭曲、破损严重、但依旧靠着残存生物本能驱动的渊生物突击艇，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巨大的残骸阴影中悄然滑出！它们的表面覆盖着厚厚的能量焦痂和冰霜，显然也在之前的爆炸中受损严重，但它们那仅存的、闪烁着暴戾红光的复眼，已经死死锁定了这艘唯一还有生命迹象的逃生艇！
它们把逃生艇当成了猎物！或者是……最后的“养料”！
“该死！”白灵猛地推动操纵杆，逃生艇引擎发出过载的悲鸣，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道擦着艇身掠过的、暗淡扭曲的生物能量射线！
轰！
逃生艇剧烈震动，本就岌岌可危的护盾能量瞬间跌至谷底！
“能量快没了！我们躲不了几次！”白灵大喊，双手在控制台上飞快操作，试图利用废墟复杂的环境进行规避。
又是一道攻击袭来，击中了一块飘荡的巨大金属板，爆炸的冲击波将逃生艇像玩具一样掀飞！
艇内警报凄厉作响，灯光忽明忽灭。卓娜死死抱住固定住的卫鑫，铁蛋吓得尖叫出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昏迷的卫鑫，突然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他怀中的苏鲁锭之心，仿佛回应着外界的威胁和主人强烈的求生意志，猛地再次亮起！不再是之前稳定或狂暴的光芒，而是一种脉冲式的、带着某种奇异节奏的微弱辉光。
嗡……嗡……
这奇异的脉冲光芒似乎穿透了逃生艇的外壳，向外扩散。
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正疯狂追击、试图发动下一次攻击的渊生物突击艇，突然像是失去了目标一样，变得混乱起来。它们表面的复眼疯狂闪烁，转向了彼此，甚至开始互相攻击、撕咬！仿佛那脉冲光芒干扰了它们之间残存的、微弱的集体意识链接，将它们最原始的杀戮欲望引导向了最近的“同类”！
机会！
白灵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绝不会错过这绝佳的时机！她将最后的能源全部注入引擎，逃生艇如同受惊的箭鱼，猛地扎向一片更加密集、如同迷宫般的巨大管道残骸区，瞬间将身后陷入内讧的渊突击艇甩开。
暂时安全了。
白灵瘫在驾驶座上，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她的衣服。她看向卫鑫和他怀中再次黯淡下去的苏鲁锭之心，眼中充满了惊疑和一丝希望。
“它……好像在保护我们？”卓娜也注意到了刚才的异状。
“不仅仅是保护……”白灵若有所思，重新调出刚才那个弥漫的、痛苦的渊生物信号，并将其频谱与苏鲁锭之心刚才发出的脉冲频率进行对比。
【……频率存在17.3%的相似性……疑似同源能量签名……】简陋的分析仪给出了结果。
“同源？”卓娜震惊了，“苏鲁锭之心……和‘渊’的能量……”
“不是同源，是……某种程度的‘共鸣’甚至……‘压制’？”白灵的思维飞速运转，结合之前母亲留下的信息、“主脑”的企图、以及苏鲁锭之心的种种特异之处，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她脑中形成：“‘渊’的力量，和苏鲁锭之心代表的‘文明传承’之力，或许并非完全对立，它们可能源自某个更古老、更本源的‘东西’……只是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这个猜想令人不安，却又似乎能解释很多现象。
就在这时，一直在角落沉默发抖的铁蛋，突然抬起了头，他的眼睛闪烁着一种奇异的、非人的微光，他伸手指着一个方向，声音空洞而飘忽：
“那边……‘声音’不一样……不那么‘痛’……很古老……很悲伤……在‘呼唤’……”
白灵和卓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巨大管道残骸的更深处，一片更加黑暗、似乎连爆炸余波都未曾触及的区域。导航扫描显示那里有一个异常稳定的重力井，似乎隐藏着什么大型结构，但强烈的能量干扰让细节模糊不清。
是另一个陷阱？还是……一线生机？
白灵看了一眼能源读数：【主能源：1.2%】，生命维持系统也已经开始报警。他们没有选择，也没有时间犹豫了。
“信他一次。”白灵深吸一口气，推动操纵杆，驾驶着摇摇欲坠的逃生艇，小心翼翼地向铁蛋所指的、那片弥漫着古老悲伤气息的黑暗驶去。
逃生艇如同微小的萤火，缓缓没入巨大的阴影之中。
就在艇身完全被阴影吞没的刹那，白灵似乎看到，在远处一块巨大的、翻滚的装甲板背面，刻着一个巨大的、虽然破损却依旧能辨认的标记——那是一个环绕着星球的半开放齿轮标志。
一个早已被联盟历史记载为已失落的、最初代的星际勘探舰队的标志！
这片卡戎之眼的废墟，在成为“主脑”巢穴和混乱之地前，似乎还有着更久远、更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