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硬。
彻骨的僵硬。
沈浪脸上的笑容,连同他刚刚放下的心,一同凝固在了这个瞬间。
共鸣?
天魔咒印,这个来自万魔殿圣子的恶毒烙印,竟然与合欢宗的护山大阵产生了共鸣?
一个荒谬到极点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滋生,让他浑身发冷。
他刚刚才用“祖师秘境”这个重磅炸弹,把整个合欢宗都拉上了他的战车。
宗主柳随风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
“祖师留下的,未必是宝藏。”
“也可能是……一份无人能够承担的责任。”
责任……
难道这护山大阵,这守护了合欢宗万年的根基,其核心……与天魔功法有关?
不。
甚至可能,就是同出一源!
这个猜测让他头皮发麻。
他猛地内视眉心,神念沉入那片被柳随风暂时压制住的咒印区域。
那股温和霸道的力量,如同一个罩子,将咒印的怨毒隔绝在外。但也正因为这份隔绝,才让那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来自咒印与大阵之间的奇异联系,变得清晰可辨。
它们就像两块调谐到同一频率的音叉,虽然被厚厚的墙壁隔开,却依然在以某种超乎常理的方式,极轻微地一同震颤。
操。
这下玩大了。
他本以为是拉着合欢宗下水,对抗万魔殿。现在看来,他可能是一脚踩进了自家后院埋藏了万年的地雷阵里。
更可怕的是,如果圣子也能通过咒印,感知到这份共鸣……
那合欢宗的位置,合欢宗的虚实,在这位死敌面前,岂不是再无秘密可言?
不行!
必须立刻切断这份联系!
沈浪牙关一咬,顾不得身体传来的阵阵剧痛,强行调动起气海内刚刚恢复的一丝灵力。
他没有去触碰柳随风留下的那层封印,那是他目前唯一的保护伞。
他的神念,小心翼翼地绕过封印,直接探向了咒印的根源。
同时,老黄给的那枚玉简,《容器》法门的心得,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
容纳。
转换。
融合。
既然无法祛除,那就将它彻底孤立!
沈浪心一横,开始尝试着用那《容器》法门里记载的粗浅技巧,将自己眉心处的这片神魂空间,强行扭曲、折叠,试图构筑一个“神魂壁垒”,将这枚该死的咒印彻底封锁在内。
这是一个疯狂的举动。
无异于在一个满是炸药的仓库里,用两块石头玩命敲击,试图擦出点火花来照明。
剧痛!
难以言喻的剧痛,比之前圣子留下的创伤更加深刻,直接作用于神魂本源。
沈浪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床榻。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柄无形的锉刀,来来回回地刮擦。
可他不敢停。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共鸣正在一丝丝地增强。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意识即将被剧痛淹没的时候。
一双冰凉的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股清冽、纯粹,不带任何杂质的灵力,渡入他的体内,瞬间抚平了他体内暴走的灵力。
沈浪猛地睁开眼。
夜凝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她就坐在床边,一袭白衣,安安静静,仿佛从未受过伤。
如果不是她眉心处那个同样在闪烁的黑色咒印,和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沈浪几乎要以为之前那场惨烈的大战只是一场噩梦。
她没有问他怎么了,也没有问自己在哪。
她的动作很直接。
在用灵力稳住沈浪之后,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了自己眉心的天魔咒印上。
“你醒了?”沈浪的嗓子干涩得厉害,“感觉怎么样?别乱动,这咒印……”
“很吵。”
夜凝打断了他,吐出两个字。
她的神态很平静,就像在评价一道味道不佳的菜。
“里面充满了怨恨、愤怒、不甘……这些冗余的情绪信息,严重干扰了它的核心数据流。”
沈浪:“……”
核心数据流?
好吧,这很夜凝。
“你有没有感觉到……它和别的东西有联系?”沈浪赶紧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夜凝闭上眼,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片刻之后,她重新睁开眼。
“有。”
“在宗门大阵的核心处,有一个和它同源的能量反应。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她的回答,彻底证实了沈浪最坏的猜想。
沈浪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自己到底是回了宗门,还是直接冲进了敌人的分基地?
“现在怎么办?”沈浪第一次感觉到了束手无策。
他的一切计谋,都是建立在“合欢宗是安全的后盾”这个前提之上。
现在,这个前提动摇了。
夜凝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眉心的咒印。
“分析它,解析它,掌控它。”
“你说得轻巧!”沈浪苦笑,“这是化神期修士用神魂本源下的咒,除非他死……”
“攻击,也是一种信息交换。”
夜凝再次打断了他。
她那双空灵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奇异的光。
那不是属于人类的好奇,而是一种……类似于程序找到了新的研究课题的兴奋。
“在伏击战中,我的‘心意之剑’斩中了他的神魂。在那一瞬间,我接触到了他天魔功法的核心构造。”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已经足够了。”
“他以为是给我种下了一道枷锁。”
夜凝缓缓地说着,伸出手指,再次点向自己的眉心。
“但他不知道,他也向我敞开了一扇门。”
“一扇……可以逆向解析天魔功法的门。”
沈浪怔住了。
逆向解析?
把圣子拼着重伤种下的,不死不休的追魂咒印,当成一个……教学软件来研究?
这是何等疯狂,又是何等天才的想法!
“不行!太危险了!”沈浪立刻反应过来,“你主动去解析,就等于把神魂敞开,任由他的怨念冲击!你会被他同化的!”
“我不会。”
夜凝的回答简单而坚定。
“我的神魂,本质上是一段绝对理性的‘律令’。情绪对我来说,只是需要处理的无效数据。”
她看着沈浪,难得地解释了一句。
“在你的影响下,我开始理解这些‘无效数据’。但理解,不代表会被它们控制。”
说完,她不再理会沈浪,径直盘膝坐下,闭上了双眼。
下一刻。
她眉心处那枚黑色的咒印,猛地爆发出不祥的光芒!
一股比之前沈浪感受到的,还要浓烈百倍的怨毒和疯狂,隔着数尺,都让沈浪的神魂感到阵阵刺痛。
那是圣子的意志!
他感受到了夜凝的挑衅!
他要顺着这道咒印,彻底摧毁这个胆敢伤害他的蝼蚁!
沈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到夜凝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一缕黑色的血线,从她的鼻尖缓缓淌下。
显然,这个过程对她而言,也绝不轻松。
不行,不能让她一个人扛着。
沈浪猛地一咬牙,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大把东西。
全是刚才从宗门宝库里“拿”来的疗伤圣药和极品灵石。
他现在是宗主特许的“败家子”,有权调动宗门的一切资源。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那些足以让任何长老都心疼到滴血的丹药,捏碎成最精纯的药力,又将数十块极品灵石摆在夜凝周围,布下一个简陋却奢侈到极点的聚灵阵。
“你负责攻坚,我负责后勤!”
沈浪盘膝坐在夜凝对面,将自己体内刚恢复的灵力,毫无保留地输送过去,为她构筑起一道脆弱的防线。
他做不了别的。
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寂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一天。
两天。
执法堂外,王铁柱等人已经急得团团转。
宗主的命令已经传下,整个执法堂都被赋予了前所未有的权限,但堂主却把自己和那个白衣女子关在殿内,两天两夜,毫无声息。
谁也不敢去打扰。
大殿内。
沈浪的面色比纸还白。
他的伤势本就没好,这两天的灵力输送,几乎将他彻底榨干。
而他对面的夜凝,情况似乎更加不妙。
她眉心的咒印时明时暗,无数扭曲的符文在她周身盘旋飞舞,仿佛活了过来,要将她彻底吞噬。
她的气息,也变得若有若无。
沈浪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终究,还是太勉强了吗?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准备强行打断夜凝的时候。
异变陡生。
夜凝周身那些狂暴飞舞的黑色符文,突然静止了。
紧接着,它们仿佛受到了某种指令,开始以一种玄奥的轨迹,重新排列、组合。
最后,所有的符文,都倒卷而回,重新没入了夜凝的眉心。
那枚黑色的咒印,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深邃,更加凝实。
但那股属于圣子的怨毒和疯狂,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古老的,仿佛来自深渊的……魔之气息。
夜凝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的眸子,依旧清冷,却比之前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深邃。
“怎么样?成功了?”沈浪撑着虚弱的身体,急切地问道。
夜凝没有立刻回答。
她抬起自己的手,白皙的指尖上,一缕黑色的魔气,正在缓缓缠绕,凝聚成一个和她眉心处一模一样的微缩咒印。
她看着那个咒印,仿佛在看一件新奇的玩具。
“我……部分成功了。”
她抬起头,看向沈浪。
“我抹掉了属于圣子的‘权限’,截取了这道咒印的‘最高指令’。”
“从现在起,他无法再通过咒印感知我们的位置,也无法用它来攻击我们。”
沈浪闻言,长长地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下来:“太好了……那我们能把它祛除了吗?”
“不能。”夜凝摇了摇头,“我只能截取,无法删除。它已经和我们的神魂本源绑定。”
“不过,我也发现了它的一些……其他功能。”
沈浪一愣:“其他功能?”
“嗯。”
夜凝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被称之为“困惑”的神情。
“这道天魔咒印,它的核心功能,似乎并不是追踪和攻击。”
沈浪的心又提了起来:“那是什么?”
夜凝沉默了许久,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
最终,她看向沈浪,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标记’。”
“标记?”沈浪不解。
“对。”夜凝点了点头,继续用她那不带感情的语调,说出了让沈浪毛骨悚然的话。
“它更像一个……食谱上的‘标签’。”
“它的作用,是不断用天魔之力侵染我们的神魂,改变我们的本质,让我们变得……更‘美味’。”
“圣子之所以发誓不死不休,不是因为他恨我们。”
夜凝的瞳孔中,倒映着沈浪惊骇的脸。
“而是因为,他把我们……当成了他突破化神期之后,用来稳固境界,更进一步的……‘主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