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光。
沈浪的意识在消散的边缘,他“看”不见任何东西,但他“感觉”到了。
那是一道意志。
一道纯粹到极致,锋利到极致的“斩”之意志。
它从夜凝那片死寂的空洞中诞生,无视了距离,无视了能量,无视了所有规则,直接斩在了那无形的,掠夺他们一切的“权柄”之上。
咔。
一声轻微的,仿佛只存在于灵魂层面的断裂声。
所有连接着沈浪和夜凝的黑色丝线,齐根而断。
那股无可抗拒的,将他们吸向深渊的恐怖力量,骤然消失。
“噗通。”
沈浪和夜凝的身体同时失去了支撑,从半空中摔落,重重地砸在碎石嶙峋的地面上。
“咳……咳咳!”
沈浪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下都牵动着撕裂的内脏,咳出的不再是血,而是带着脏器碎片的血块。
身体是空的。
气海是空的。
但他活下来了。
他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向不远处的夜凝。女孩的身体蜷缩着,一动不动,生命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刚刚那一道意志之斩,显然耗尽了她的一切。
“值得吗……”
沈浪的脑子里冒出这个荒唐的念头。
为了他这个名义上的主人,一个随时可能被她取而代之的目标,付出这样的代价。
这个由心魔化成的女人,是不是程序出了bug?
“你……”
一个冰冷的,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音节,从断魂谷的中心传来。
是圣子。
沈浪挣扎着抬头望去。
那个站在战车上的模糊身影,第一次出现了晃动。他用来吸收力量的,那片如同黑洞般的能量漩涡,剧烈地波动了一下,然后骤然收缩回他的体内。
他打了个趔趄。
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却让沈浪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受伤了!
不,或许不是受伤。更像是正在大快朵颐的饕餮,突然被人从嘴里抢走了食物,还顺便被食物噎了一下。
侮辱性极强。
“你……是什么东西?”
圣子的“视线”死死锁定在昏迷的夜凝身上,他的话语里,那份高高在上的玩味和惬意,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森然的惊疑与……杀意。
真正的杀意。
不再是清理垃圾般的淡漠,而是要将一个超出理解范围的威胁,彻底抹除的决心。
“吼!”
就在这时,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山谷另一侧炸响。
是古通!
他从那个人形凹坑里,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他那两条废掉的手臂诡异地扭曲着,森森白骨刺破了血肉,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痛苦。
他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皲裂。而他身上的气势,却在疯狂地攀升。
他在燃烧。
燃烧自己的精血,燃烧自己的寿元,燃烧自己的神魂!
“古大哥,不要!”沈浪嘶哑地喊道。
古通没有回头。他那双赤红的眼睛里,只剩下疯狂和决绝。他看了一眼沈浪和夜凝,咧开嘴,露出一口染血的牙齿,像是在笑。
“沈老弟……老子这辈子……没服过谁。”
“今天……值了!”
话音未落,他脚下的大地轰然爆裂。他那原本就魁梧的身躯,在一瞬间膨胀到了三丈之高,变成了一个皮肤如同焦炭,体表布满血色裂纹的巨人。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放弃了所有技巧。
他将自己,变成了一枚最纯粹,最原始的炮弹。
“给老子……死!”
轰!
古通化作一道血色的残影,带着崩裂山川的气势,朝着那辆华丽的战车,直直撞了过去!
这是他的底牌。
一个散修,最无奈,也最悲壮的底牌。
同归于尽。
“愚蠢的蝼蚁。”
圣子终于将注意力从夜凝身上移开,他的语调恢复了冰冷。面对这赌上一切的决死冲锋,他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手。
“在本座面前,连死的资格,你们都没有。”
一面纯黑色的,由极致魔气压缩而成的盾牌,在他面前瞬间成型。
来不及了。
沈浪的脑子飞速运转。
古通的牺牲,夜凝的昏迷,圣子被激怒后毫无保留的杀心。
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后手,都成了废纸。
现在,只剩下最纯粹的力量对决。
而他们这边,已经没有任何力量了。
不。
还有。
沈浪的意念沉入自己那片干涸混乱的气海。
在那里,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依旧在互相撕扯。
黑色的天魔之力。
粉色的合欢宗魅术。
之前,它们是催命的毒药。
但现在……
沈浪的脑中,闪过一个疯狂到极点的想法。
调和?安抚?
去他妈的调和!
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打,那就打个痛快!
他放弃了所有压制和引导,反而用尽自己最后一丝神念,狠狠地推了一把。
像是在两个装满了火药的桶之间,扔进了一颗火星。
“来啊!”
“给老子……炸!”
嗡!
沈浪的身体,在一瞬间变成了一个矛盾的聚合体。
一半冰冷死寂,一半灼热魅惑。
两股性质完全相反的力量,在他体内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临界点。它们不再只是冲突,而是开始了……湮灭。
黑与粉,在碰撞的边界,化为了最混沌,最原始,最具破坏性的灰色能量。
“呃啊啊啊啊!”
沈浪仰天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他的身体表面,皮肤寸寸开裂,无数道灰色电弧从伤口中迸射而出,将他身下的岩石都腐蚀得滋滋作响。
他感觉自己要被撕碎了。
但他没有停。
他强行扭转这股即将自爆的力量,将这股毁灭的洪流,通过双臂,朝着同一个方向,宣泄而出!
目标,圣子!
“轰隆!”
几乎在同一时间。
古通所化的血色巨人,狠狠撞在了那面黑色魔盾之上。
没有想象中的僵持。
魔盾只是坚持了半个呼吸,便布满了裂纹,然后轰然破碎。
古通的身体,也在这极致的碰撞中,寸寸解体,化为漫天血雾。但他燃烧一切所化的力量,却穿透了防御,结结实实地轰在了那辆暗金战车之上。
紧接着,沈浪那道由两种功法湮灭而成的,混沌的灰色能量洪流,也到了。
它没有恐怖的气势,没有耀眼的光芒。
它只是……吞噬。
它像最高浓度的王水,无声无息地覆盖了战车。
暗金色的车身,在接触到灰色能量的瞬间,便开始消融,分解,化为虚无。
“这是……”
圣子那模糊的身影,第一次发出了夹杂着惊骇的低吼。
然后。
没有然后了。
两股赌上一切的绝命攻击,在断魂谷的中心点,引爆了。
轰——!
整个世界,失去了声音和颜色。
一道灰血交织的光柱冲天而起,撕裂了云层。恐怖的能量风暴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席卷四方。
断魂谷两侧的绝壁,如同沙雕般层层剥落,崩塌。
坚硬的谷底大地,被硬生生掀起一层,然后化为齑粉。
山崩地裂。
这四个字,在这一刻,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许久。
当那毁灭性的能量风暴稍稍平息。
整个断魂谷,已经从地图上被抹去。取而代代之的,是一个深不见底,边缘还在不断塌陷的巨大天坑。
天坑的中心。
那辆华丽的战车,早已不见踪影。
一道身影,狼狈地悬浮在半空。
圣子。
他身上那件象征着身份的华贵长袍,已经变得破破烂烂,露出的皮肤上,有被灼烧的焦黑,也有被腐蚀的创口,丝丝缕缕的灰色气息,还在伤口上缠绕,阻止其愈合。
一缕鲜血,从他嘴角滑落。
他受伤了。
在三个他眼中的“蝼蚁”的搏命反扑下,他真的受伤了。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那里面,正有黑粉二色的力量在疯狂纠缠。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天坑边缘,那两个已经昏死过去的身影。
他的面容依旧模糊,但沈浪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那股足以冻结灵魂的暴怒。
那不是高高在上的神只被触怒。
那是一个猎人,被自己视为猎物的兔子,咬断了手指的,最纯粹的,最原始的狂怒。
“你们……”
他缓缓抬起手,一团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练,都要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色能量球,在他掌心成型。
“成功地,激怒我了。”
下一瞬,那颗代表着绝对死亡的黑色能量球,脱手而出。
它没有射向别人。
它的目标,是已经彻底失去意识,身体还在微微抽搐的夜凝。
他要当着沈浪的面,将这个给了他最大意外的“东西”,彻底抹杀。
沈浪的意识已经模糊,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动一动自己的手指。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颗黑球,拖着撕裂空间的轨迹,飞向夜凝。
完了。
一切都结束了。
就在那颗黑球即将触碰到夜凝的刹那。
一只手,凭空出现,轻轻地搭在了沈浪的肩膀上。
与此同时,另一只同样温润的手,搭在了夜凝的身上。
沈浪的身体,和夜凝的身体,同时亮起了一道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那颗毁灭性的黑球,在距离夜凝只有一寸的地方,骤然停滞。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