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剥离感。
如果说修炼是把天地灵气纳入己身,化为砖石,一砖一瓦地构建属于自己的高楼。
那么此刻,这座楼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在主动挣脱,想要回到那个烧制它们的,最初的窑炉里去。
这不是简单的灵力失控,这是……背叛。
来自力量本身的背叛。
沈浪的身体僵直,他能清晰“看”到,那些在他经脉中奔腾了无数个周天的,早已被打上他灵魂烙印的天魔之力,此刻像是见到了君王的叛军,丢盔弃甲,争先恐后地向外奔逃。
它们的目标,正是断魂谷中央,那个战车上的身影。
“我靠……”
沈浪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这他妈的算什么?资产重组?强制收购?连声招呼都不打的吗?
他试图夺回控制权,用神念强行扭转功法的运行。然而,平日里如臂使指的力量,此刻却变成了最狂野的野马。他的神念刚一接触,就被那股庞大的,源自更高层级的意志,碾得粉碎。
噗。
一口逆血从他口中喷出,不是被击伤,而是功法逆行,强行冲垮了经脉的薄弱之处。
剧痛袭来。
“分析。”
夜凝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滞涩。
“目标功法与我方功法存在层级代差。类似源程序与破解版。对方已通过未知协议,获取最高权限。我方所有底层指令,均被锁定或篡改。”
她的解释清晰,准确,也无比绝望。
沈浪听懂了。
他们辛辛苦苦搞来的破解版软件,遇到了正版厂商,人家直接远程锁机了。
“有没有b计划?”沈浪咬着牙,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移位。
“有。”
“快说!”
“启动自毁程序。在被对方完全同化前,引爆气海,可对目标造成百分之三点七的理论伤害。”夜凝的语速没有任何变化。
沈浪:“……当我没问。”
这女人,真是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战车之上,那个模糊的身影似乎很享受他们的挣扎。
“感觉到了吗?这种源自血脉的颤栗。”
圣子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惬意。
“你们很幸运,能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捡拾到伟大力量的碎屑。”
“但你们又很不幸。”
“因为,你们遇到了我。”
他抬起手,似乎在感受着空气中那些向他朝拜的,属于沈浪和夜凝的魔气。
“天魔功,不是一种‘法’,而是一种‘权’。”
“是初代魔主,赋予其血脉后裔的权柄。只有最纯粹的血脉,才能执掌这份权柄,成为力量本身的主宰。”
“而你们……”
他的话语里带上了一丝轻蔑的笑意。
“……只是窃取了权柄碎片的窃贼。”
“现在,物归原主。”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那股来自沈浪和夜凝体内的吸力,猛然增强了十倍!
“呃啊!”
沈浪再也无法维持身形,单膝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地面,青筋从他的脖颈一直蔓延到额角。他感觉自己的气海正在干涸,神魂都像是要被抽离身体。
这已经不是压制了,这是掠夺!
“休想!”
一声清叱,来自夜凝。
她的身体同样在颤抖,白色的衣袂上已经渗出点点血迹,那是从毛孔中被逼出的精血。
但她的应对,却与沈浪截然不同。
既然无法阻止功法逆行,那就顺着它!
她竟然主动放弃了对体内天魔之力的控制,反而将自己全部的神念,凝聚成一柄无形的意志之剑,狠狠地,朝着那股向外拉扯的力量源头,逆流而上!
她要攻击的,不是圣子本人,而是他那道无形的,“君王”般的意志!
这是一场豪赌。
用自己身为心魔的,最纯粹的意志,去挑战那份传承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权柄。
“哦?”
圣子第一次发出了带有惊讶意味的音节。
他似乎没想到,这只“虫子”里,竟然还有一只敢于反抗的。
“有趣的灵魂。可惜,依旧是萤火之光。”
他只是念头一动。
那股原本只是“拉扯”的力量,瞬间化作一道洪流,凶猛地倒灌而回!
噗!
夜凝如遭重击,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撞在坚硬的岩壁上,又滑落下来。她的面纱被震落,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绝美脸庞,一道血线从她唇边缓缓流下。
她的意志之剑,在那道洪流面前,连一个瞬间都没能撑住,就被冲垮了。
“凝儿!”
沈浪目眦欲裂。
该死!该死!该死!
他引以为傲的计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就像是一个笑话。
他所有的后手,所有的算计,在对方掀桌子的那一刻,都变得毫无意义。
“别急,下一个就是你。”
圣子的“视线”落回到沈浪身上。
“你的气息更驳杂,除了天魔功,似乎还混杂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合欢宗的采补之术?呵,真是把最好的食材,用最愚蠢的方式给糟蹋了。”
“也罢,本座今天就帮你提纯一下。”
他对着沈浪,虚虚一抓。
沈浪体内的功法,瞬间变得更加狂乱。
但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属于合欢宗的,带着粉红色泽的魅术灵力,在天魔功的暴动下,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也跟着一起沸腾起来。
一黑一粉,两股力量,在他的体内,展开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内战。
沈浪:“……”
他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修士,而是一个即将爆炸的锅炉。
两种不兼容的燃料,被一个外部遥控器同时点燃了。
“咦?”
圣子再次感到了意外。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像完全掌控夜凝那样,百分之百地掌控沈浪体内的天魔之力。
那股粉红色的力量,虽然低劣,却带着一种奇特的“污染”特性,它死死地纠缠着天魔之力,让圣子的命令,出现了一丝延迟和折扣。
虽然只有一丝,但这意味着,沈浪并没有被完全锁死。
“有点意思……这就是所谓的‘杂质’吗?”
圣子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更感兴趣了。
“两种功法同修,竟然产生了这种可笑的制衡。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沈浪没空回答他。
他抓住那稍纵即逝的,万分之一的喘息之机,拼尽了自己所有的神念,不是去对抗,也不是去压制。
而是去……引导。
像一个卑微的调停官,在两个打红了眼的大佬之间,小心翼翼地递话。
他将一缕合欢宗的魅术之力,轻轻地,试探性地,包裹向一缕失控的天魔之力。
不是对抗,是交融。
是双修。
用双修的法门,来安抚这股暴躁的力量。
这个念头,荒谬,大胆,甚至有些变态。
但这是沈浪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嗡。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一缕被包裹的天魔之力,狂暴的势头,竟然真的缓和了一丝。
虽然只是一丝,却像是在漆黑的绝望深渊里,点亮了一粒米粒大小的火光。
有门!
沈浪心中狂喜。
他的合欢宗功法,核心就是“交融”与“调和”,无论是与人,还是与天地灵气。现在,他要跟自己体内的天魔功“双修”!
“雕虫小技。”
圣子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发出不屑的冷哼。
“在本座面前,玩弄这些旁门左道,你,够资格吗?”
他加大了力量。
轰!
沈浪脑中嗡的一声,刚刚建立起的脆弱平衡,瞬间被打破。
那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一丝天魔之力,以十倍的狂暴,反噬而回。
“哇!”
沈浪喷出的鲜血,染红了身前的大片地面。
他的内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一捏。
完了。
最后的挣扎,也失败了。
他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血色视线,看到那个战车上的身影,缓缓抬起了手。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不再是压制。
而是真正的,终结。
“尘归尘,土归土。”
“碎屑,也该回归源头了。”
一股恐怖的吸力,从圣子掌心爆发。
那不再是无形的意志,而是化作了实质的,漆黑的能量旋涡。
断魂谷中,狂风大作。
无数黑色的能量丝线,从圣子身上蔓延而出,如同捕食的蛛网,精准地锁定了沈浪和夜凝。
下一瞬,那些丝线,狠狠地刺入了他们的身体。
“呃……”
沈浪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气海之中的力量,正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抽出体外,顺着那些黑线,流向圣子。
他的修为,他的根基,他的一切,都在被对方当作战利品一样,公然掠夺!
夜凝那边的情况同样如此,她的身体被数十道黑线洞穿,生命的气息在飞速流逝。
而在山谷的另一侧,那个人形凹坑里。
“吼!”
古通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碎石中挣扎着站起,那两条已经不成形状的手臂,无力地垂着。
他看着自己的盟友正在被敌人活生生吸干,双目赤红如血。
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无力感,比死亡更让他痛苦。
沈浪的意识开始涣散。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灵魂都在飘散。
他看到了自己被抽走的力量,化作一道洪流,涌入圣子的体内,让那个模糊的身影,气息变得更加深邃,更加恐怖。
他们,成了对方的补品。
这就是计划的结局吗?
引蛇出洞,然后被蛇一口吞掉?
关于我以为是斩首行动结果是自首这件事……还真是……贴切啊……
他最后的意识,转向夜凝。
女孩的身体已经不再挣扎,只是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任由那些黑线抽取着她的生命。
那双总是清冷如冰的眸子,此刻也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变得一片空洞。
绝望,如同最深沉的黑夜,彻底将他吞没。
就在这时,在沈浪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刹那。
他似乎看到,在夜凝那空洞的瞳孔最深处,亮起了一点。
一点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纯粹的,不属于这个世界任何一种力量的……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