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大地之上,那张由三百六十座命火印记构筑而成的金色命纹网络,在亮到极致的瞬间,仿佛化作亿万条滚烫的金色脉络,无视物理的阻隔,强行灌入萧辰几近干涸的四肢百骸。
那并非温柔的滋养,而是霸道绝伦的强行续命,是整片南荒大地在契约之下,被迫献祭出的磅礴生机。
然而,这逆天之举的代价,却远非肉眼可见。
夜风如刀,卷起命墟阁废墟上的尘埃与血腥。
萧辰蜷缩在那块温热的命墟碑残片旁,身躯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七窍之中缓缓渗出粘稠如墨的黑血。
他的呼吸微弱如游丝,胸膛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骨骼错位的剧痛,仿佛那刚刚涌入体内的磅礴生机,正在与他体内残存的、属于“命劫领域”的死寂之力疯狂冲撞、撕扯。
他的识海中,天道寿元面板黯淡得几乎看不清,唯有一行猩红如血的文字,正以一种近乎嘲讽的频率闪烁着:
【警告:命劫领域过度透支本源,当前寿元为系统最终保护协议强制锁定,剩余:三年。
此寿元不可用于加点,不可被掠夺,不可再生。】
“萧辰!”
一声清冷的惊呼自身侧传来。
秦语冰一袭白衣早已被尘土与血迹染污,她顾不得自身伤势,疾步跪坐在萧辰身旁。
她看着他那张因生命力急剧流逝而苍白如纸的脸,眼中满是焦急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她毫不犹豫地并指如剑,一缕凝练如实质的清寒剑气自指尖吞吐而出,带着瑶光仙宫独有的镇心安魂之效,便要点向萧辰的眉心,试图为他镇压体内那股暴走的命烬之力。
然而,她的手腕却被一只滚烫、颤抖的手猛然抓住。
“别……”萧辰艰难地睁开眼,眼眶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但他那双漆黑的瞳孔深处,却依旧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幽金火焰,“这点力量……别浪费在……我身上。”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可你!”秦语冰心头一颤,她能感觉到,萧辰体内的状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万倍,那是一种生与死彻底失衡的崩坏。
“我还没输。”萧辰咧开嘴,血沫顺着唇角溢出,却硬是扯出一个桀骜的笑容。
就在此时,他识海最深处,那块在命劫领域开启时炸裂的黑色礁石残骸,竟毫无征兆地再度震颤起来。
一股比先前更加清晰、更加宏大的苍老低语,如九幽深处的潮水般,轰然涌入他的灵魂。
“你听见了吗……”
“那碑……在哭。”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疲惫与剧痛席卷而来,萧辰眼前一黑,彻底陷入了昏沉。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
萧辰发现自己正孤身立于一片崩塌的星空之下。
无数星辰的碎片如尘埃般缓缓飘落,四周是无尽的虚无与死寂。
在他的面前,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千丈巨碑,碑体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恐怖裂痕,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碎。
透过那些裂痕,他隐约能辨认出两行残存的远古铭文,字迹苍劲,却透着无尽的悲凉与决绝:
“天衍非死,乃囚……”
“命火为锁,轮回可破。”
囚?囚禁?
萧辰心神剧震,正要上前细看,那斑驳的碑影却忽然一阵晃动,竟缓缓浮现出一道身影。
那人身着一袭象征着无上尊贵的金色帝袍,袍上却浸满了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
他手持一柄断裂的天柱之剑,剑锋上兀自滴落着神魔的鲜血。
而那张脸……竟与萧辰一模一样!
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属于萧辰的痞气与重情,只有焚尽九天的暴戾与赤红的疯狂。
他站在尸山血海之上,身后是万千仙灵陨落的悲鸣,他正亲手将这片星空,将这个世界的一切,斩尽杀绝。
“你……”萧辰只觉得喉咙发干。
那金袍的“他”,仿佛感受到了萧辰的注视,缓缓转过头来,目光穿透了时空与因果,直直地钉在萧辰的灵魂之上。
他脸上勾起一抹森然的狞笑,充满了鄙夷与嘲弄。
“你以为你在救世?你以为你在守护?”
“蠢货,你才是这世间一切灾厄的根源!”
“不!”萧-辰怒吼出声,不顾一切地朝着那道身影扑去。
他要撕碎这张脸,他要问个清楚!
然而,一股无形的、浩瀚如天威的力量猛然将他掀飞。
识海中仿佛有亿万根钢针同时扎入,剧痛袭来!
“呃啊——!”
萧辰猛然惊醒,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额头,却摸到一手粘腻的冷汗与一丝温热的血。
他掌心的命墟碑残片微微发烫,映照出他此刻的模样——在他的额角,几道血纹藤般的黑色脉络,正顺着血管,狰狞地向上攀爬。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南荒禁地,葬帝坑边缘。
玄冥子拄着那柄锈迹斑斑的断剑,缓步前行。
他白发覆面,身形佝偻,每踏出一步,脚下的焦黑泥土便会无声无息地化为灰烬。
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双眼望向夜空。
那张笼罩天地的血纹天幕虽已消散,但天穹之上那道猩红的裂痕,却如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依旧触目惊心。
“九百年了……九百年了……”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命劫领域……您终于,还是觉醒了它。”
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滑落。
“仙帝啊……若您真是被那该死的命运所欺,被轮回所惑,忘了自己的道……”
“那我这逆徒……今日,便替您斩断这该死的轮回!”
他猛然抬手,枯瘦的手臂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决绝的轨迹。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那三百具静立如雕塑、身披古老战甲的葬帝俑,竟在同一时刻,齐刷刷地转过身,面向那深不见底的葬帝坑,双臂高举过顶,口中发出一种人类耳朵无法捕捉的无音之诵。
刹那间,整个葬帝坑的地底深处,传来一声沉闷、古老、仿佛跨越了万古岁月的心跳。
咚——!
仿佛有一口尘封了亿万年的巨棺,正在被缓缓唤醒。
命墟阁废墟。
那场噩梦带来的剧痛与疑惑,如跗骨之蛆般啃噬着萧辰的意志。
他强撑着坐起身,死死攥着掌心那块发烫的命墟碑残片。
骗局!这一切都是骗局!
那个自称是“自己”的怪物,那个屠戮诸天的凶手,绝不是他!
“给我看……给我看清楚!”萧辰低吼着,闭上双眼,催动体内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命火,不顾一切地灌注到命墟碑残片之中,试图追溯那噩梦的源头。
嗡——!
识海骤然翻涌,记忆的迷雾被强行撕开一道裂隙。
一只半透明的、翅膀上闪烁着点点光斑的蝴蝶,竟从那裂隙中振翅飞出。
回光蝶!传说中只在生灵弥留之际,才会出现的记忆灵物!
它在萧辰的识海中翩翩起舞,翅膀每一次扇动,都映出一幕幕破碎的画面。
最终,它停留在空中,脆弱的蝶翼猛然展开,一幕清晰得令人窒息的惊人画面,轰然呈现!
画面中,同样是那片崩塌的星空,同样是那个金袍染血的天衍仙帝。
但他并非在屠戮诸天,而是在燃烧自己的帝魂,以身为阵,将身后那片不断扩张、吞噬一切的、名为“归墟”的黑暗深渊,强行镇压!
他亲手将自己的最后一缕真灵,连同那块承载着天衍大道的本源之碑,一同封印进了那块黑色的礁石之中。
在彻底陷入沉睡的前一刻,他低语道,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无尽的守护之意:
“若我身死,归墟必出……天下苍生,再无宁日。”
“唯有……以我命火为锁,方可……镇压万载……”
回光蝶的蝶翼瞬间碎裂,化作漫天光点,消散无踪。画面戛然而止。
萧辰浑身剧烈一颤,如遭雷击。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近乎哽咽的低吼。
“原来……原来是这样……”
“我不是凶手……”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我是……守墓人?”
就在他明悟的这一刻,异变陡生!
南荒大地上,那三百六十座沉寂下去的命火阵眼,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在同一时刻,冲起三百六十道刺目的赤色光柱!
光柱在天穹之上交织、汇聚,最终连成一张横贯大陆的巨大赤色命网,而那命网的中心,正遥遥指向葬帝坑的方位!
阿七在算计他,玄冥子在算计他,甚至这天道都在算计他!
他们都希望他成为那个毁灭世界的灾厄之源!
“好……好啊!”
萧辰缓缓站起,笑声低沉而疯狂。
他猛地撕开胸前的衣襟,露出精壮而布满伤痕的胸膛。
他并指为笔,蘸着自己嘴角溢出的黑血,以身为纸,在心脏的位置,一笔一划,画下了一道玄奥、扭曲、充满了逆反之意的符印!
逆命符印!
“你说我是傀儡?好!”
“那我就用这被你们判了死刑的三年,走一趟你们谁都不敢踏足的坟!”
话音未落,他眼中再无半分迷茫,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跳进了身旁那道因大战而撕裂的地裂深渊之中!
在他身形消失的刹那,识海中,那苍老的低语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赞许:
“记住……真正的终结,从不怕被终结。”
轰隆——!
天空之中,一道迟来的雷霆猛然劈落,惨白的电光一闪而逝,堪堪照亮了深渊的入口,那里,只余下一片空寂。
雷光深处,仿佛还能看到一抹白发如雪的残影,以及那双在黑暗中,骤然燃起璀璨金色火焰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