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汝成被控制,胡师爷下狱,相关涉案漕丁、商贾也被一一锁拿。裴凛以雷霆手段,在短短数日内,便将这起盘踞淮州、蛀蚀国本的军粮倒卖案掀了个底朝天。案件脉络逐渐清晰:以赵汝成为中心,勾结漕运小吏、不法商贾,利用淮州漕运枢纽的位置和监管漏洞,长期从事粮食非法交易,去年更是将黑手伸向了北疆军粮。而近期沈青梧的漕运改良,触动了他们利用旧漕路进行非法勾当的便利,且沈青梧查账甚严,让他们感到了危机,故多方阻挠,甚至企图制造事端,破坏工程。
淮州府衙上下噤若寒蝉,往日与赵汝成走得近的官员,纷纷夹起尾巴,行事格外小心,生怕被牵连。那些原本对漕运改良阳奉阴违、或受赵汝成暗示暗中使绊子的胥吏、地方豪族,更是风声鹤唳,态度瞬间转变,对沈青梧的命令执行得无比迅速彻底。清溪故道的疏浚收尾工程和陆路转运的效率,因此大大提高。
裴凛在初步审理清楚后,决定即刻押解赵汝成、胡师爷及一干主要案犯回京,交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此案涉及边防军需、地方大员,牵连可能甚广,需皇帝亲自坐镇深挖。
临行前,裴凛再次来到沈青梧的临时官署辞行。院中那株半枯的槐树,新绿又多了几分。
“此番能迅速破获此案,沈司农暗中协助之功不小。”裴凛看着沈青梧,语气依旧平淡,但比起初识时,少了几分疏离的冷硬,“若非司农提供的账目疑点和胡师爷外室的线索,本侯恐还要多费周折。”
沈青梧摇了摇头:“侯爷客气了。查办贪腐,肃清漕运,本就是我职责所在。倒是侯爷雷厉风行,直捣黄龙,令人钦佩。”她顿了顿,看向裴凛腰间,那枚墨玉玉佩在晨光下静静垂着。她的目光复杂了一瞬,但很快恢复清明,轻声道:“此案牵连甚广,幕后之人恐不会善罢甘休。侯爷押解要犯回京,路途遥远,需多加小心。”
裴凛注意到她目光的细微变化,心中那点关于玉佩的疑惑再次泛起,但此刻并非探究之时。他颔首:“本侯自有分寸。江南之事,尚未完全平息,司农亦需谨慎。赵汝成虽倒,但其党羽未清,且漕运利益盘根错节,难保不会有人狗急跳墙。”
“我明白。”沈青梧点头。经此一事,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疏通河道、转运粮草只是明面上的工程,暗地里的斗争,或许才刚刚开始。
“北疆苦寒,战事未宁,”沈青梧望着裴凛冷峻的眉眼,想起前世听闻的关于镇北军的一些事迹,心中微动,那句提醒便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侯爷……珍重。”
裴凛微微一怔。这句“珍重”,超出了寻常同僚分别的客套范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连说话者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关切。他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那平静的神色下看出些什么,但最终,他只是略一拱手,声音低沉:“司农亦当珍重。告辞。”
说罢,他不再多言,利落地转身,玄色大氅在晨风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大步离去。院外,精锐的亲卫骑兵已然列队等候,囚车辚辚。
沈青梧站在院门前,望着那队人马护送着囚车,逐渐消失在官道扬起的尘土之中。玄甲黑袍的身影,挺拔而孤独,仿佛与身后的江南烟水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劈开混沌的力量。
她的心中,并未因扳倒赵汝成而有太多轻松。正如裴凛所言,暗潮依旧汹涌。但经此一事,她与裴凛之间,那种基于共同目标、并肩作战而产生的微妙信任与默契,已然悄然建立。他们不再是毫无交集的同僚,而是某种程度上共同面对过危机、可以有限度托付后背的“战友”。
而前世城隍庙中那一幕,与如今眼前渐行渐远的背影重叠,让她心中那片关于前尘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却又缠绕上了新的、更为复杂难言的情愫。感激?好奇?还是其他?她暂时无法厘清,只能将其压下。
转身回到院中,沈青梧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锐利。赵汝成倒台,漕运改良的最大障碍被扫除,接下来,她要利用这个时机,全力推进工程,巩固成果,同时,也要继续深挖,看看这淮州,乃至整个江南漕运,到底还藏着多少蛀虫。
淮州的天空,仿佛因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清朗了几分。但沈青梧知道,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她握紧了手中的司农使印信,走向堆满文书和地图的案几。
江南的雨季尚未完全过去,但希望之光,已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了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上,也照亮了她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