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府内暗流涌动、沈青梧以雷霆手段肃清内患之际,九公主李长歌在宫廷之中,也并未闲着。她深知,仅仅依靠赏赐和口头维护,不足以将沈青梧这位智勇双全的盟友牢牢绑定在自己的战车上,必须给予其更稳固的地位和更便捷的接触渠道。深思熟虑后,她正式向皇帝上了一道情真意切、条理清晰的请旨奏疏。
奏疏以工整端秀的楷书写就,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她先是感念父皇天恩,继而详细陈述了沈青梧于国有功(悬崖救驾,保全皇室颜面与公主性命)、于己有恩(舍身相救,恩同再造),更难得的是,在其养伤期间的几次交谈中,发现沈青梧虽为闺阁女子,却才华见识不凡,于经史子集、时务策论均有独到见解,且与自己性情相投,言语默契。最后,她恳切请求:“伏乞父皇开恩,允准沈氏青梧时常入宫,陪伴儿臣读书习字,以全姐妹情深之意,亦能在学问见识上互相切磋,共同进益,不负父皇平日教诲期许之意。”
这道奏疏递至御前,皇帝览毕,心中颇为欣慰。他本就感念沈青梧救女之功,对其胆识印象极佳,又见最疼爱的女儿经历大难后,不仅未有消沉,反而更显懂事,且寻得如此良伴,于身心、学识皆有益处。请求合情合理,于礼法也无丝毫逾越,当即便提起朱笔,在奏疏上批了一个鲜红的“准”字。不仅如此,圣心愉悦之下,他还特赐了一块由上等黄花梨木精心雕刻、边缘镶嵌金丝、正中刻有展翅凤纹的腰牌给沈青梧。凭此腰牌,她可以在每日固定的时辰内,无需经过层层通报、盘查,直接出入宫禁,直达九公主所居的栖梧宫。这份“直入禁苑,无需通传”的殊荣,在京城所有未嫁贵女中,可谓是独一份,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功用,无声地宣告了沈青梧在皇帝与九公主心中的特殊地位。
自此,沈青梧可以名正言顺地、频繁地出入那象征着帝国权力顶峰、无数人向往又畏惧的宫廷。公主所居的“栖梧宫”,仿佛成了她在压抑沉闷、处处充满算计与眼线的沈府之外,另一片可以自由呼吸、尽情舒展羽翼与心智的自在天地。与沈府亭台楼阁的精致却逼仄不同,栖梧宫宫宇轩敞明亮,檐角高翘,廊柱朱红,自有一派皇家气象。宫内的藏书阁更是典籍浩如烟海,从孤本史册到各地志异,从先贤文集到最新邸报抄件,应有尽有,为她打开了前所未有的视野。
然而,比这优越环境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人。在栖梧宫的内殿或后苑暖阁中,她可以与李长歌屏退所有宫人内监,只留下绝对的心腹在远处守候。在这里,她们无需戴着世家贵女或皇室公主的沉重面具,可以毫无顾忌地读书论史,为一篇文章的精义争得面红耳赤;可以悠闲地对弈品茗,在黑白子落定与茶香氤氲间试探彼此的心术;更可以压低了声音,深入地探讨敏感时局走向,分析朝臣派系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与潜在盟友,甚至一起对着粗略绘制的势力图,规划着未来或近或远的布局与谨慎的步伐。
李长歌天资聪慧,早熟敏锐,长期居于权力中心,对政局变幻和人心向背有着近乎本能的惊人洞察力与直觉,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某位大臣奏疏背后的真实意图;而沈青梧则凭借前世模糊却关键的记忆碎片和今生愈发缜密冷静的逻辑思维,往往能穿透眼前纷乱的表象,从更宏观或更刁钻的角度,指出问题的潜在关键与可能被忽略的细节,提出极具建设性与前瞻性的见解。她的某些想法,时而让李长歌都感到茅塞顿开,击节赞叹。
两人之间的关系,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早已超越了简单的救命恩人与被救者,亦非纯粹的利益结合。她们是能在学问上互相启发的学友,是能在棋枰上杀得难解难分的对手,更是能在波谲云诡的权谋世界中彼此交付部分后背、共商未来的盟友。这种情谊,在共同的志向、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谋划以及一次次思想碰撞产生的璀璨火花中,日益深厚,坚不可摧。
凤栖梧桐,并非虚言。沈青梧这只历经磨难、淬火重生的雏凤,终于寻得了属于她的那棵梧桐树;而李长歌这棵深植于宫廷土壤的梧桐,也因这只不凡雏凤的栖落,而更添生机与力量。这棵由救命恩情、稳固的政治利益与日益真挚的情谊共同浇灌的同盟之树,正在宫廷这片最肥沃也最危险的土壤中,避开明枪暗箭,深深地扎下根须,静待风雨,亦准备迎接未来的参天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