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略既定,便以雷厉风行之势推进。
沈青梧几乎是彻夜未眠,根据白日与九公主商议的要点,结合自己对皇帝心理的揣摩,草拟了一份言辞恳切、条理清晰的奏章。奏章以江南水患后重建之艰巨起笔,强调“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指出当前水利器械与工法多有可改良之处,若得改进,可收事半功倍之效,省国库之费,轻百姓之役。继而笔锋一转,谦逊提及九公主李凰音“幼好格物,长留心于机巧之术,每见民间劳作艰辛、工程浩繁,常思有以助力”,并“于轮舆之制小有心得,推及水利,偶有所得”,故“不揣冒昧,愿效微劳”,请设临时清吏司,专事研讨改良,“不求品秩,不邀奖赏,唯愿以此残躯微慧,略尽臣女之本分,为君父分忧,为生民减负”。
奏章写罢,天已微亮。沈青梧稍事休息,便又与九公主一同筛选图稿。李长歌多年积累,图稿竟有数十卷之多,其中关于水利的亦有十余卷。两人反复斟酌,最终选定五份:一份是针对脚踏式水车的齿轮传动改良,可更省力且适应不同水流;两份是关于堤坝夯土与石砌结合部的榫卯加固新法;一份是简化版的闸口启闭装置;还有一份,则是李长歌根据沈青梧描述的江南实地情况,新近构思的、用于疏浚河道的小型绞车草图,虽未完善,但思路新颖。
图稿由李长歌亲自重新誊绘、标注,务求清晰美观。她虽手臂不便,但执笔极稳,线条流畅精准,显见深厚功底。
五日后,恰逢中秋前夕,宫中设小家宴。皇帝心情颇佳,宴后召几位皇子公主闲话家常。李长歌看准时机,在皇帝询问她近来可好时,便顺势呈上了奏章与图稿。
“父皇,儿臣别无他长,唯于此道有些微兴趣。近日闻江南水患虽平,重建维艰,便胡思乱想了几样或许能帮上忙的小物件,也不知是否可行,恳请父皇闲暇时一览。若有一二可用,便是儿臣的造化了。”她语气温婉,姿态放得极低,只字不提朝堂纷争,只聚焦于技术本身。
皇帝起初并未太在意,只当是女儿家的精巧心思。然而,当他随手翻开图稿,目光便被吸引住了。他不是工程大家,但身为帝王,对营造、水利并非一无所知。李长歌的图稿绘制之专业、结构之清晰、考虑之周详,远超他的预期。尤其是那份水车齿轮改良图,将复杂的力学原理用直观的方式表达出来,旁边还附有简单的省力效果推算;堤坝榫卯构件的设计,更是融合了建筑与木工的智慧,看起来确实比现有工艺更为牢固。
再看奏章,文辞朴实,句句落在实处,无浮夸之言,无求利之请,唯有一片想要做点实事的恳切。
皇帝抬起头,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坐在轮椅上、面容沉静的女儿。他想起前几日朝会上,老三和老五又为了一点漕运功劳归属争执不休,互相攻讦,吵得他头疼。也想起朝臣们关于九公主“干政”的某些非议。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一个不争不抢、只想默默做些实事、为国为民出力的残疾女儿;一群争权夺利、喋喋不休、让他不得安宁的儿子。
皇帝心中那杆秤,微微动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表态,只温和道:“长歌有心了。图稿朕留下细看。你有此志,甚好。”
李长歌懂得见好就收,谢恩后不再多言。
两日后,一道旨意从乾元殿发出:“准九公主李长歌所奏。着即于将作院下设水利清吏司,暂为特设,专司水利器械、堤防工法之研习改良。以九公主李长歌领主事,一应匠役选调、物料支取、试验场地,由将作院协理,所需经费由内帑专项支给。务求实效,期以利国。”
旨意虽未给予九公主正式品级,但“领主事”之职,意味着她正式有了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参与具体政务的职位,哪怕只是临时的、技术性的。这在重视礼法、后宫与公主不得干政的本朝,已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消息传出,朝野侧目。工部与将作院内议论纷纷,有人惊讶,有人好奇,也有人不以为然,觉得公主不过是玩闹罢了。但无论如何,圣旨已下,无人敢公开反对。
三皇子李琮在府中闻讯,气得当场摔了手中的汝窑茶盏,碎片与茶水溅了一地。“好个李长歌!好个以退为进!不声不响,竟让她钻了这个空子!”他原以为一番打压,足以让这个残废妹妹缩回去,没想到对方竟另辟蹊径,弄出个什么“水利清吏司”,反而在父皇面前露了脸!
“殿下息怒。”幕僚低声劝道,“不过是个虚衔,无品无级,管些工匠琐事,成不了气候。公主毕竟女流,又身有残疾,于工程之事能有何作为?待她做不出成绩,或闹出笑话,再行计较不迟。”
李琮阴沉着脸,话虽如此,但他心中那股不安却挥之不去。他总觉得,这个以往被他忽略的九妹,似乎正以一种他未曾预料到的方式,悄然改变着棋盘上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