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既下,揽月阁内的气氛骤然一变。先前的沉郁压抑被一种紧迫而充满斗志的忙碌所取代。烛火被挑得更亮,映照着两位女子年轻而坚毅的面庞。
李长歌当即唤来最信任的掌事宫女涵秋,吩咐道:“去,将本宫锁在东边紫檀大柜第三格的那些卷轴、图稿,还有书房暗格里关于水利河工的笔记札记,全部整理出来,送到这里。动作轻些,莫要惊动旁人。”
涵秋深知此事紧要,肃容应下,悄声退去。
李长歌又看向沈青梧,语速加快,思路清晰:“成立清吏司之事,不宜拖延,亦不宜大张旗鼓。本宫会寻个合适的时机,亲自向父皇陈情。奏章需写得恳切朴实,突出‘为父分忧’、‘为民谋福’之心,淡化任何可能引人联想的权位色彩。图稿要精选,既要体现巧思,又不可过于奇技淫巧,须得实用、能省费增效。青梧,你文笔简练务实,这奏章草本,便由你来拟,如何?”
“臣责无旁贷。”沈青梧点头应承。这正是她的长处。
“至于玲珑书局那边,如何造势,分寸如何拿捏,文章请何人执笔,在何处刊发,又如何引导士林议论,”李长歌目光灼灼地看着沈青梧,“此事关乎‘贤名’大计,非心思缜密、熟知文墨舆情者不能为。青梧,本宫便全权交由你来运作。需要多少银钱,需要调用何人,你直接与涵秋说,或去寻顾北舟、柳明烟,一概准允。”
“殿下信任,臣必竭尽全力。”沈青梧郑重点头,心中已有计较,“江南一行,北舟沉稳干练,明烟机敏善交,确实已能独当一面,正好可以担此重任。此外,臣在江南勘察水利时,确实结识了几位郁郁不得志、但确有真才实学的工匠和寒门士子,他们或精于营造,或通晓水文,且为人务实,不尚空谈。或可引荐一二,充实殿下即将组建的清吏司,既能得其力,亦可示殿下招贤纳士之诚意。”
“好!”李长歌赞道,“此事你一并斟酌办理。记住,初始规模不宜大,人员贵精不贵多,务必稳妥可靠。”
两人就着烛光,又就诸多细节反复商议推敲。从如何选择面圣的时机——最好是皇帝心情尚可、又恰有相关政务烦心之时;到奏章中具体提及哪几项改良设想最能打动圣心;再到玲珑书局第一批要刊发什么性质的文章,请哪位致仕老臣或清流名士品评最为合适;乃至如何通过顾北舟、柳明烟在江南士子中不动声色地传播消息,又如何与京城中那些不涉党争、专心学问的翰林院庶吉士或国子监博士建立联系……
思路在交锋与补充中愈发清晰完善。李长歌长于大局决断与技术构想,沈青梧精于细节落实与人心揣摩,两人配合,竟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夜深了,涵秋悄然进来换了两次蜡烛,又奉上清淡的夜宵。两人简单用了些,便继续谋划。
“还有一点,”沈青梧放下银匙,沉吟道,“殿下向陛下请旨时,不妨再提一个要求。”
“哦?什么要求?”
“请殿下允准,清吏司所出之改良图样、构件法式,若经试验有效,可交由工部及地方官推行时,需注明乃‘揽月阁水利清吏司’所出。”沈青梧眼中闪着微光,“名器不可假手于人。我们要的实绩,必须与‘揽月阁’、与殿下您的名号紧紧绑定。每一次地方应用,都是一次无声的宣扬。”
李长歌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深意。这是将技术成果转化为政治资本的关键一步。“不错!此事必须写明。哪怕初期只是小范围试用,名号也需打出去。”
她又想起一事:“对了,清吏司的日常运转、匠人管理、物料支取,千头万绪,本宫精力有限,不可能事事亲为。青梧,你虽领司农使之职,但陛下既准你随侍本宫左右,这清吏司的日常协理之责,恐怕还得你多费心。”
沈青梧早有预料。九公主身份特殊,亲自管理具体事务确有不便,她这个心腹女官自然要承担起来。“臣明白。水利农桑本有相通之处,臣在江南也积累了些工程管理的浅见,正好边学边做。”
烛花轻轻爆了一下。阁外月色如水,万籁俱寂。阁内,两个女子却毫无睡意,她们正在为打破困境、蹚出一条新路而殚精竭虑。
这一刻,她们之间早已超越了简单的主仆或庇护与被庇护的关系。沈青梧凭借其过人的智慧、清晰的头脑与务实的作风,为陷入困局的九公主指明了破局的方向,提供了可行的路径;而九公主则以她的身份、决断力、信任以及所能调动的资源,为沈青梧搭建了一个更为广阔、更能施展才华的舞台,并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庇护与支持。
金兰之契,知己之交,于这深宫沉沉夜色中,在共同应对危机、谋划未来的并肩作战里,淬炼得愈发坚固,散发出令人心折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