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的一场风波,在沈青梧有理有据、引经据典的沉着辩驳中,暂时得以平息。尽管以崔阁老为首的守旧派官员依旧面色铁青,眼神中充满了不忿与忧虑,但在皇帝那沉默却明显的倾向性面前,他们也无法在明面上再强行反对,只得悻悻然地退回班列,只是那压抑的气氛,预示着此事绝不会就此结束。
散朝的钟声清越悠扬地响起,回荡在重重宫阙之间。百官依序,如同潮水般,沉默而有序地退出金銮殿那宏伟而压抑的空间。
沈青梧走在长长的、以汉白玉铺就的宫道之上,深紫色的官袍广袖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拂动,方才在殿上面对群臣质疑时所展露的锋芒与锐气,此刻已尽数收敛,沉淀为眼底一片沉静的思索。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仍有无数道含义各异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般追随着她的背影,有惊疑,有审视,有嫉恨,或许,也有一丝初现的敬畏。但她浑不在意,步履从容,仿佛漫步在自家庭院。
行至通往宫门的必经之路,在一处岔道口,迎面遇上了一群刚从另一处宫苑(似是兵部或枢密院所在)议事出来的武将。这群人大多身着戎装或便利的武官常服,步履生风,带着一股与文官迥异的、沙场淬炼出的凛冽杀伐之气。而为首一人,身姿挺拔如雪原青松,并未穿着甲胄,仅着一身玄色暗纹常服,却依旧难以掩盖其周身散发出的、久经战阵的锐利与压迫感。
正是镇北侯,裴凛。
他面容俊朗,线条却如刀削斧劈般冷硬,薄唇紧抿,唯有一双深邃如同寒夜星空的眼眸,此刻正毫无避讳地、带着一丝探究地落在沈青梧身上。
两人在宫道中央不期而遇,脚步皆是不约而同地微微一顿。
沈青梧抬眸,毫无怯意地对上他的视线。这是她重生归来后,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清醒地、正式地看到这个前世在她死后,唯一给予她尸身尊严、让她得以体面离去的男人。记忆中的裴凛,因常年戍边与朝堂倾轧,眉宇间总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沉郁与疲惫。而眼前的他,显然更加年轻,正值锋芒最盛之时,那股属于顶尖武将的锐气几乎要破体而出,但那眼神深处固有的锐利,以及那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孤寂,却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裴凛的目光在她身上那件独一无二、绣着踏云麒麟的深紫色官袍上停留了一瞬,那抹颜色在周遭一片或绯或青或绿的官服中,显得如此突兀而醒目。随即,他的视线移至她的脸庞,看到了她光洁额间那点殷红如血、平添几分殊色的朱砂痣,也清晰地看到了她眼底那远超乎年龄的冷静、深邃与一种仿佛洞悉世情的了然。这位近日在京城掀起无数波澜、甚至改变了朝局走向的沈家嫡女,比他之前听闻和想象的……更为特别,也更为复杂。
他没有说话,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下颌的线条似乎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随即对着沈青梧,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算是一种基于身份的、简洁的招呼。
沈青梧亦从容不迫地敛衽还礼,姿态优雅标准,并无寻常未出阁女子见到外男,尤其是他这般气势迫人的武将时应有的羞怯或惶恐,那份镇定自若,仿佛早已习惯置身于各种目光的聚焦之下。
二人交错而过,衣袂不曾相触,唯有目光在清晨尚带寒意的空气中有了短暂一瞬的交汇,仿佛有无形的弦被轻轻拨动,留下些许难以捕捉的余韵,旋即消散在宫道清冷的风中。
走出沉重的宫门,春日已然升起的暖阳毫无遮挡地倾泻而下,驱散了宫墙内的森严与寒意。沈青梧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阳光照在脸上、身上那真实的温度,仿佛也照进了她一度冰冷的心底。她知道,从她决意穿上这身紫袍,毅然踏入这象征着权力核心的重重宫阙的那一刻起,她与裴凛,与这大周王朝未来命运的走向,便已如同纠缠在一起的丝线,再也无法轻易剥离。
前路漫漫,迷雾重重,暗礁密布。但她心中,却激荡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因为,风已起,而她,正要凭借这身紫袍赋予的资格与力量,乘风而上,直抵那无人能及的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