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大捷的凯歌与齐王萧彻通敌叛国案的阴霾,如同冰与火交织的余烬,尚未在帝都的天空下完全散去。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人们仍在津津乐道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宴,谈论着那位以雷霆手段揭破阴谋的沈家千金。然而,就在这议论声尚未平息之际,一道更加石破天惊、足以载入史册的旨意,如同九天神雷,轰然劈开了这看似渐趋平静的死水潭,激起了滔天巨浪。
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宣旨太监那特有的、尖细而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在沈府修缮一新、却依旧难掩百年世家底蕴的前厅之中,清晰地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砸在在场每一个屏息凝神之人的心坎上:
“……咨尔沈氏青梧,秉性端方,慧智兰心,于朔方一案中,明察秋毫,忠勇可嘉,临危不惧,献证于御前,有功于社稷,堪为巾帼表率……特破格擢升,授翰林院侍读(从六品),赐穿麒麟补服,钦此!”
“翰林院侍读”!“麒麟补服”!
这几个字如同拥有魔力,瞬间冻结了前厅所有的声响,连呼吸都为之一滞。翰林院!那是何等清贵无双之地?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储相之阶,是帝国未来宰辅的摇篮!历来唯有男子通过层层科举选拔,历经殿试,得中进士,方有资格踏入那象征着文华极致的朱红大门!而如今,陛下竟以一纸诏书,让一个未曾科考的女子,以“有功”之名,破格而入?这简直是颠覆了千百年来“男女有别”、“内外之分”的祖制!
府外围观的人群早已按捺不住,如同炸开了锅。惊叹声、议论声、质疑声、甚至还有几声因过于激动而发出的短促尖叫,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沈府高大的院墙。
“天爷!女子入翰林?这……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沈家小姐真是……真是不得了了!”
“这合乎礼法吗?祖宗规矩还要不要了?”
“陛下此举,真是……圣心独运啊!”
府内,沈府众人,从家主沈巍到下站的族亲、管事,脸上神色各异,复杂难言。沈巍身着常服,站在最前方面接圣旨,他脸上有作为父亲的骄傲,但眼底深处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恍惚与深沉的忧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道恩旨背后所代表的,绝非仅仅是荣耀,更是将他这个女儿推至了前所未有的风口浪尖。
而处于风暴眼的中心,沈青梧神色平静地跪在香案之前,螓首微垂,听着那足以让无数人癫狂或愤慨的旨意,面容之上竟无波无澜,仿佛这道颠覆性的旨意,早已在她的预料与算计之中,不过是她棋盘上按计划落下的一子。
“臣女,谢陛下隆恩。”她清越而沉稳的声音在前厅响起,不高不低,却奇异地压下了内外的嘈杂。她端正地叩首,随即伸出双手,稳稳地接过了那卷象征着无上恩荣与无尽麻烦的沉甸甸的明黄绢帛。
起身的瞬间,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身旁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父亲沈巍,以及那些脸上写满惊羡、嫉妒、或是隐含深深担忧的族亲女眷。她心中明镜一般,这身即将加身的紫袍官服,绝非寻常意义上的荣耀冠冕,而是一副沉重无比、将她与整个沈家都牢牢绑定在帝国权力战车之上的铠甲,从此明枪暗箭,皆需她亲身承受。
旨意下达不久,宫中尚衣局便派来了最得力的女官和匠人,为沈青梧量体定制官服。送来的并非男子制式的官袍,而是巧妙结合了女子襦裙典雅与官袍威严特征的深紫色圆领袍服。袍服用料考究,色泽沉静华贵,肩头绣着精致的流云纹样,而最为瞩目的,是前胸后背以赤金线盘绕绣制的、栩栩如生的麒麟补子。麒麟踏云回首,姿态灵动,目光凛然,既彰显了品级权位,又不失女子衣饰的柔美与独特。
翌日,官服制成送来。沈青梧在听雪苑内,由贴身丫鬟春桃和云雀小心翼翼地服侍穿上这身前所未有、独属于她的女官袍服。冰凉的、带着宫廷特有熏香味的丝绸贴上肌肤,带来一种陌生而沉重的触感。她抬起手,指尖缓缓抚过胸前那只仿佛下一刻就要腾空而起的麒麟,金线细密凸起的纹路微微硌着指腹,带来一种清晰的、带着刺痛感的提醒——提醒她即将踏上的,是一条布满荆棘、挑战礼法、与整个世俗观念为敌的艰难之路。
“姑娘……不,大人,真好看。”春桃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一丝哽咽,眼圈微微发红。她看着镜中焕然一新的沈青梧,只觉得自家小姐仿佛脱胎换骨,周身笼罩着一层令人不敢直视的光华。
沈青梧凝视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深沉的紫色将她本就白皙的肌肤衬得愈发剔透,额间那点与生俱来的朱砂痣,在这一片庄重紫色的映衬下,也愈发殷红夺目,宛如雪地里唯一的寒梅,又似点睛之笔。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勾起了唇角,那弧度优美,然而眼中却寻不到半分新晋得意的笑意,只有一片历经世事后冷冽彻骨的清明与坚定。
“好看?”她低语,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应春桃的赞叹,“这身衣服,往后不知要沾染上多少明枪暗箭,浸透多少血雨腥风。”
明日,金銮殿上,面圣谢恩,才是她身着这身紫袍,迎接的真正第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