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听雪苑内只余下书房一隅的一盏孤灯,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晕,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却更反衬出窗外夜色的浓重与寒凉。
沈青梧已卸下白日里的钗环首饰,洗净铅华,穿着一袭柔软贴身的素色寝衣,独自抱膝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窗户紧闭,却仍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寒气透过窗棂缝隙渗透进来。窗外是沉沉的、化不开的墨色夜幕,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寒鸦沙哑而孤寂的啼叫,划破寂静,更添几分冬夜的萧索与寂寥。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白日里处理的公务、接收的密报、与各色人等的周旋……诸多思绪渐渐沉淀下去,一种更深沉的、关于自身命运的思索浮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手腕,就着朦胧的灯光,指尖轻轻地、反复地抚过那枚血玉镯内侧,那道细微却无比清晰、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裂痕。
玉质依旧温润细腻,触手生温,鲜红欲滴的色彩在灯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泽。但那道裂痕,如同一个永恒的、无法磨灭的印记,无声地诉说着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提醒着那个曾与她命运紧密纠缠、最终被她亲手策划、送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男人——萧彻。
恍惚间,萧彻被拖出乾元殿时,那回头一瞥中蕴含的极致怨恨与凄厉恶毒的诅咒,仿佛再次穿透了时空,在她耳边尖锐地回响起来——“沈青梧!你以为你赢了吗?孤告诉你,你会后悔的!你这般狠毒无情,注定孤独立于那白骨垒砌的巅峰,无人相伴,无人可信!永世孤独!哈哈哈哈哈……”
孤独?
沈青梧的唇角,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泛起一丝清冷而释然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悲戚,没有恐惧,没有不安,只有一种历经两世沉浮、看透世情人心后的淡漠和一丝几不可察的、对诅咒者无能狂怒的嘲讽。
是啊,或许真的会孤独吧。立于权力之巅,俯瞰众生,注定要与凛冽的寒风、清冷的孤月为伴,要时刻提防来自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或明或暗的冷箭与算计。再难有毫无保留的信任,再难有纯粹炽热、不掺杂利益权衡的情感。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个决策都可能牵动无数人的命运,也让自己置身于风口浪尖。
但是,那又如何?
比起前世,被萧彻那精心编织的虚情假意蒙蔽了双眼,将一颗赤诚的真心错付给豺狼,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一样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在那冰冷破败的冷宫之中,众叛亲离,连一口干净的吃食、一碗救命的汤药都求而不得,最终在绝望与不甘中,被一杯鸩酒了却残生……那种被至信之人背叛、被无情践踏尊严、连自身生死都无法自主的绝望和痛苦,远比这清醒的、主动选择的、伴随着力量与掌控感的孤独,要可怕千万倍!
那时的她,才是真正的孤身一人,身处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看不到丝毫光亮与希望,连呐喊都无人听见。
而现在,她至少牢牢掌控着自己命运的舵轮,拥有复仇雪恨的力量,有着明确无比的目标和可以并肩作战、利益与共的盟友(即便这联盟建立在现实的考量之上,而非纯粹的情谊)。这或许是由白骨与阴谋垒砌的巅峰,或许寒冷彻骨,但这是她自己凭借智慧、勇气和鲜血开辟的道路!是她主动选择并一步步走上的征途!
这道玉镯上的裂痕,于她而言,非是破损,不是瑕疵,不是遗憾的标记。而是禁锢她灵魂两世的枷锁彻底破碎的证明!是凤凰涅盘、浴火重生的荣耀印记!是郑重告别过去那个软弱、天真、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的沈青梧的墓志铭,也是热烈迎接现在这个冷静、强大、理智、不惜一切也要活下去、也要掌控自己命运、也要赢得最终的胜利的沈青梧的璀璨序章!
她轻轻摩挲着那道裂痕,指尖传来的触感清晰而坚定。眼神在昏黄的灯光下,愈发幽深坚定,如同经过千锤百炼、淬火而出的寒铁,再无丝毫迷茫与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