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在连续几个微弱的晴日后,终于开始缓慢消融,雪水沿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深色的湿痕。然而,天气并未因此转暖,反而透出一股浸入骨髓的湿寒之气,比下雪时更让人觉得冰冷难耐。
这一日傍晚,老刀通过那条如今已运作得愈发娴熟的隐秘渠道,送来了一份内容颇为沉重的密报。
沈青梧屏退左右,独自在书房灯下展开细读。纸张上简洁却信息量巨大的字句,让她刚刚因成功扳倒萧彻、解除婚约而略微松弛的心弦,瞬间再次绷紧,甚至比之前更加警惕。
密报分为两个主要部分。
首先,是关于北方的突厥。萧彻倒台,与其暗中勾结、意图里应外合的突厥王子阿史那摩,似乎因此遭受重创,暂时沉寂了下去,连带着那支以商队为掩护、潜伏在京郊负责联络传递消息的人马,也仿佛冬眠的毒蛇,活动迹象大幅减少,变得异常安静。这种安静,却透着一种不祥的诡异。然而,老刀安排在北部边境的几个隐秘眼线,却几乎同时传回了令人不安的消息。北漠边境近来并不平静,突厥小股骑兵骚扰、劫掠边境村镇的频率和规模,相较于往年同期,有明显增加的态势。他们不再仅仅是抢掠物资,有时甚至会故意挑衅戍边的军士,发生小规模的摩擦和冲突,造成双方人员伤亡。这种举动,更像是一种蓄意的试探,在探测大周边防的虚实与反应速度。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正伴随着草原的寒风,在北疆漫长的边境线上悄然蔓延。
其次,是关于朝堂内部的权力格局变化。萧彻这棵曾经枝繁叶茂的大树轰然倒下,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和其原本掌控的利益链条,引来了无数贪婪而急切的目光。其中,动作最为频繁、最为明显,也最不加掩饰的,是二皇子,康王萧铭。萧铭母族出身江南世家,在士林和财赋方面颇有影响力,他本人也一向以温和儒雅、礼贤下士的“贤王”形象示人(至少表面功夫做得十足),之前一直因其兄长萧彻的强势与得宠而显得较为低调。如今萧彻倒台,他仿佛挣脱了束缚,立刻变得活跃起来,频频设宴结交朝臣,尤其是那些原本依附于萧彻、如今失去靠山、正惶惶不可终日的官员,更是他极力拉拢和安抚的对象。他甚至几次在公开的非正式场合,对着一些倾向于清流的大臣,对沈青梧的“忠勇慧敏”表示出毫不掩饰的欣赏之意,言语间似乎试图拉近关系,至少不愿与她为敌。
老刀在密报的最后,附上了两条看似零碎、却值得深思的线索:“康王殿下近日与宫内司礼监一位姓钱的秉笔太监总管,私下往来颇为密切,有过数次看似偶然的‘巧遇’与赠礼。另,兵部刘员外郎那位不成器的儿子,在城南赌坊所欠下的巨额赌债,其背后真正的债主,经多方查证,层层追溯,似乎最终与康王府一名负责外务采买、不太起眼的外管事,有着千丝万缕的、难以直接证明、却又无法忽视的联系。”
沈青梧缓缓放下密报,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窗外是庭院中残存的、被踩踏得污浊的积雪,在暮色中泛着灰暗的光。凛冽而潮湿的寒气瞬间涌入,让她精神一振,目光却变得愈发幽深。
北方的狼烟并未因除掉一个内奸而熄灭,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突厥的威胁依旧实实在在,甚至可能因萧彻的失败而变得更加直接和危险。而朝堂之内,旧的敌人刚刚倒下,尸骨未寒,新的对手,甚至可能比萧彻更懂得隐藏、更善于笼络人心的对手,已然迫不及待地亮出了爪牙,开始编织属于自己的势力网络。康王萧铭,此人看似温和无争,但能在萧彻多年压制下安然存活至今,并且迅速抓住机会扩张势力,其心性、其手腕,绝非易与之辈。而他与宫内权势太监的往来,以及与兵部旧案可能存在的、哪怕极其间接的牵连,更是让沈青梧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于萧彻那般张扬、却可能更加阴险难防的危险气息。
斗争,从未停止,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从明面上的雷霆万钧,转向了更加隐蔽、更加错综复杂的合纵连横与暗室谋算,自然也更加凶险。她揉了揉因长时间阅读思考而微微发胀的眉心,清楚地知道,扳倒萧彻或许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考验,关乎未来朝局走向乃至家国安危的更大风浪,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