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光怪陆离、气息污浊的鬼市归来,已是后半夜。帝都沉寂在睡梦之中,听雪苑内更是万籁俱寂。沈青梧却毫无睡意,身体因长时间的警惕和奔波而有些疲惫,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异常的亢奋状态。
她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前,只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跳动的昏黄烛火,将她纤细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身后的墙壁上,如同摇曳的鬼影。她铺开一张自己亲手绘制的、尚且简陋的帝都舆图,上面已经用朱笔标记了几个重要的点:沈府、靖北王府(齐王府)、西厂衙门、城南鬼市以及“胡记皮货”石屋的具体方位。
萧彻与突厥勾结的通敌线索,如同一条毒蛇,已然显露出狰狞的轮廓;而九公主李长歌的意外闪现,则像是一道划破厚重迷雾的微光,揭示了一条意想不到的蹊径。这两条线索交织在一起,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网,正在帝都的上空,在权力的暗影里,缓缓收紧。她置身网中,要么被吞噬,要么……撕破它!
她需要更多的力量,更灵通的消息,更需要一个能够打破目前僵局、让她得以破局的突破口。
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舆图纸上滑动,最终停在了标注着“贡院”的位置。科举春闱在即……前世记忆再次被触发。她记得,就在不久之后,会爆发一桩不大不小的科举舞弊案,牵连了几位颇有才学却毫无背景的寒门学子。其中一人,名叫顾明轩,虽后来历经磨难,侥幸洗刷了冤屈,却也因此蹉跎了最佳的年华,仕途坎坷,最终郁郁不得志。
此人才学出众,心性坚韧,若非遭此无妄之灾,前途本不可限量。若此时能在他危难之际,暗中施以援手,助他避开这场祸事……那么,这份恩情,或许能在未来,收获一个位于明处、潜力巨大的盟友。
沈青梧的眼神微微亮起,如同暗夜中点燃的星火。她不再犹豫,迅速铺开一张素笺,研墨提笔。她没有直言舞弊,那太过于惊世骇俗,也无法解释消息来源。她以匿名的方式,仿照可能是关心他的同窗或是仰慕其才学的陌生人的口吻,用清秀而略显拘谨的笔迹,隐晦地提醒他注意身边某位同窗(张远)近期的异常结交,并点出此人可能与某位权贵(齐王府)门下的赵姓清客过从甚密,望其谨慎言行,务必妥善保管自己的文稿笔记,以防被卷入不必要的麻烦,徒增烦恼。
这封没有署名、措辞谨慎的信,通过那名早已安插在茶楼、口齿伶俐善于与人攀谈的说书人,几经辗转,悄无声息地塞进了顾明轩所住客栈房间的门缝里。
与此同时,她也没有放松对其他线索的追查。她吩咐老刀,增派人手,加强对九公主府外围的关注,留意任何出入公主府的人员动向;另一方面,对鬼市那个“胡记皮货”石屋的监控更不能松懈,必须摸清其人员往来和活动规律。
内宅的胜利,扳倒沈玉婉和赵姨娘,并未让她沉醉半分。她清醒地知道,那不过是热身,是清理门户的必要步骤。真正的棋局,那盘以天下为赌注、以生死为代价的棋局,才刚刚展开序幕。深宅的暗箭易防,但这帝都、这天下的明枪暗箭,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缜密的谋算,以及……一颗更冷酷、更坚硬的心肠去应对。
烛光摇曳,映照着她年轻而姣好的侧脸,那双眼眸深处,最后一丝属于不谙世事少女的懵懂与柔软,已彻底褪去,沉淀下来的,是属于谋士的冷静、洞察与凛冽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