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五月五日拂晓,鄂西的天空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横山勇的 “屠刀” 终于出鞘了!但它的第一刀并没有像第六战区预料的那样砍向常德,而是狠狠地劈向了他们认为只是 “佯攻” 方向的洞庭湖北岸。
日军第三师团(含抽调主力组成的小柴支队)、独立混成第十七旅团(含户田支队),总计约 2.5 万人的精锐,像一股蓄谋已久的黑色洪流,从长江北岸的藕池口、石首、华容等地,同时向南发起了进攻!他们的目标直指第六战区 V 字形防线的右翼 —— 王缵绪的第二十九集团军。
横山勇的战术极其狡猾。他就是要用最强大的主力去攻击中国军队自认为是 “次要” 的防线,要用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胜利彻底打乱中国军队的全部部署!
可这里看似矛盾的 “日军攻向‘重点防守’的右翼”,实则是第六战区防御部署的致命漏洞!
所谓 “重点防守右翼”,从来不是 “一线部队实力强大”,而是 “战略预备队的重心倾斜”。
第六战区把最精锐的机动兵力:王耀武的第七十四军、夏楚中的第七十九军,全作为预备队部署在常德周边,想等日军攻常德时用这些 “后手” 包饺子。可这些预备队离安乡、南县前线有一百多公里,最快增援也要三到五天,根本是 “远水难救近火”。
真正守在右翼一线的第二十九集团军,本就是第六战区战力最弱的部队:下辖的第七十三军刚打完一九四三年二月的江北歼灭战,减员近四成,补充的新兵占了一半,武器只有老旧步枪,连一门重炮都没有;另一支部队第四十四军是川军杂牌,一个师满编该有八千人,当时却只凑出五千人,迫击炮总共不到二十门。第六战区给右翼画了个 “重点防守” 的框,框里装的却是 “最弱的部队”,成了 “纸面上的重点,实战中的弱点”。
更要命的是,横山勇早就通过情报摸清了这一切。日军的情报来源远比中国军队想象的多样:他们收买了洞庭湖周边的汉奸,这些人装作渔民、商贩,把第七十三军的阵地位置、换防时间摸得一清二楚;前线俘获的中国士兵,在审讯中透露了第七十四军驻守桃源的消息;甚至日军无线电部队还截获了第六战区的加密电报,破译后知道了预备队的调动路线。
反观中国军队,既没有空中侦察能力(战机全被调去保卫重庆),地面侦察兵也只能摸到日军前沿阵地,根本探不到主力动向。
加上第六战区从上到下都固执认为 “日军必攻常德”,即便有侦察兵报告 “江北日军向藕池口集结”,也被当成 “佯攻前的骚扰”,没放在心上。
驻守在百弓嘴、茅草街一带的是第七十三军第十五师,团山寺一线则由该军第七十七师防守。战斗从一开始就异常惨烈。日军在飞机和重炮的掩护下,向中国守军的阵地发起了潮水般的进攻。中国军队则依托着湖区纵横的河堤、水网进行坚强抵抗。
在梅田湖、黄石嘴一线,第十五师第四十三团与数倍于己的日军血战竟日。
该团团长陈涉藩,在阵地被日军三面突破的情况下,依然亲自组织敢死队发起反击。一个年轻的士兵看到自己的团长挥舞着手枪冲在最前面,也热血上涌,端着刺刀怒吼着迎向冲上来的敌人。战斗中,陈涉藩团长身中数弹壮烈牺牲,他身边的营长李亚安也随即倒在血泊之中。血染红了洞庭湖的芦苇荡。
两日的激战,第十五师伤亡已达四分之三,第七十七师也死伤逾半,整个第七十三军几乎被打残。
安乡、南县已经处于被日军半包围的危境之中。横山勇赌的就是 “快速突破一线,等中国军队预备队赶到时,右翼已经垮了”。
后来的事实印证了这一点:五月五日日军进攻,第七十四军刚从桃源出发,五月八日拂晓安乡就失守了,援军连战场的边都没摸到。
第六战区代理司令长官吴奇伟在得知前线战况如此惨烈之后,也意识到自己最初的判断可能出了问题。为挽回颓势,他按照预定计划立刻电令 V 字形防线顶点的江防军:“抽出第八十六军的第六十七师及第十八军两个团,火速南下策应第二十九、第十集团军的作战!”
这是一道在军事上完全正确的命令。如果这支生力军能够及时赶到,或许还能稳住即将崩溃的右翼战线。然而就在这支部队刚刚集结完毕准备出发的时候,一道来自重庆最高统帅部的冰冷电令也同时到达了。
蒋介石在看了战报之后,依然固执地认为洞庭湖的战斗只是日军的 “佯攻”,他更担心的是石牌要塞的安全。
他亲自给第六战区下达了指令:“一、查三峡要塞扼四川门户,为国军作战之枢轴,无论战况如何变化,应以充分兵力坚固守备。二、江防军主力不得向宜都下游调动,仅可抽调小部兵力协防。三、南县、津市、公安、松滋方面,应以现有兵力与敌周旋……”
这道命令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江防军这支第六战区最重要的战略预备队,主力被死死按在原地动弹不得;意味着正在洞庭湖畔浴血奋战的第二十九集团军,将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意味着最高统帅部宁可牺牲掉整个 V 字形防线的右翼,也要确保他们认为最重要的 “顶点” 安全。
吴奇伟在接到这道电令之后,只能无奈地收回了前令。他随即向返回战区主持全局的陈诚汇报,二人虽均认为需增援右翼,但碍于最高指令,只能眼睁睁看着前线防线崩溃。
五月八日拂晓,安乡失守。
五月九日,南县陷落。
打下南县后,横山勇没像第六战区预判的那样攻常德,反而转头向西,把刀锋对准了 V 字形防线的左翼 —— 公安、松滋一线。
整个第六战区的右翼被斩断,防线彻底被扯散。
洞庭湖流下的不仅仅是英雄的鲜血,更有因为最高统帅部那致命的、固执的误判,而流下的充满屈辱与不甘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