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墓里的篝火越烧越旺,松木枯枝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忘川泽上空格外清晰,跳跃的火光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石壁上,明明灭灭。火焰舔舐着柴薪,腾起缕缕带着松脂香气的青烟,驱散了沼泽深处的湿冷,也驱散了压在众人心头多日的阴霾。玄门的几位长老与妖族首领正凑在篝火旁的青石板边,脑袋挨着头低声商议着提炼心头血的细节,指尖在石板上画着复杂的符文,眉头紧锁,神色郑重。半妖子弟们围坐在稍远些的地方,借着跳动的火光擦拭着手中的武器,剑刃上的寒光映着他们年轻却坚毅的脸庞,眼神里满是跃跃欲试的光芒。小念抱着那柄与她身形不符的昭言剑,靠在苏轻语的肩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早已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一丝安心的笑意,梦里大抵是回到了玄心城太平无事的时光。
沈逸尘与谢昭言并肩站在石墓门口,望着外面翻涌不息的白雾。雾气浓稠如牛乳,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两人的衣摆上,带着沁骨的凉意,雾霭中偶尔闪过几道紊乱的灵光,红蓝交错,像是暗夜里转瞬即逝的萤火,那是忘川泽特有的灵力乱流,稍不留意便会被灼伤灵脉。沈逸尘的灵力在谢昭言的渡引下恢复了些许,胸口的闷痛减轻了不少,却依旧能感觉到经脉里残存的滞涩感,他转头看向身侧的谢昭言,朦胧的月光透过厚重的白雾,稀稀落落地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温润清隽的轮廓,那双总是盛着暖意的眼眸里,此刻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凝重。
“同心结的凝聚,刻不容缓。”沈逸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雾气从他唇边溢出,凝成一缕淡淡的白霜,“镇妖柱底下的东西,被墨渊残魂的黑气唤醒,如今不过是蛰伏着,一旦彻底苏醒,便是雷霆万钧之势。我们没有时间耗下去了。”
谢昭言点了点头,目光越过篝火,望向玄门长老们的方向,眉头微微蹙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本泛黄的手札:“手札里说得清楚,同心结需要两界生灵的信念为火,单凭我们这些从玄心城逃出来的残部,力量远远不够。必须召集更多散落在各地的玄门修士,还有那些隐于山野、饱受排挤的半妖族群,让他们放下隔阂,同心同念,才能凝聚出足以净化黑暗灵源的力量。”
“所以,我们必须分工。”沈逸尘转过身,与谢昭言对视,眼底的光芒清晰而笃定,火光在他的瞳孔里跳跃,映出一片灼灼的暖意,“忘川泽这边,需要有人稳住局面,安抚人心,还要联络那些散落在四海八荒的玄门分支,还有那些被两界排挤、不愿露面的半妖族群。你是谢临渊的后人,玄门修士对你天生便有几分信服,半妖子弟们也因你护着他们,对你极为敬重,这个任务,非你莫属。”
谢昭言的心猛地一颤,他看着沈逸尘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眸里,此刻满是郑重,他瞬间便明白了沈逸尘的打算。玄门与半妖的联络之路,纵然艰难,却尚有手札与谢临渊的威名加持,而沈逸尘要去的地方,远比忘川泽凶险百倍。妖域深处,盘踞着妖族各族的势力,派系林立,恩怨纠葛,尤其是鹰族,向来桀骜不驯,对玄门的敌意更是深入骨髓,百年前的那场误会,让鹰族损失惨重,这份恨意,从未消散。
“那你呢?”谢昭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指尖微微收紧,掌心沁出了一层薄汗。
沈逸尘笑了笑,抬手拂去他鬓角沾着的一缕白雾凝成的水珠,指尖的温度烫得谢昭言心头一颤。“我回妖域。”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去,前路何等凶险,“妖族子民散居各地,鹰族是妖族的大族,族中强者辈出,势力庞大,只要能说动鹰族首领苍唳,其他族群便会望风响应。”
“鹰族不会轻易答应的。”谢昭言立刻反驳,眼底满是不加掩饰的担忧,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引得篝火旁的人纷纷侧目,他压低了声音,急切道,“我曾在古籍里看到过记载,鹰族现任首领苍唳,当年亲眼目睹了亲弟弟被玄门修士误解杀害,他的亲弟弟,本是极力主张两界和平的鹰族少主。自那以后,苍唳便对玄门恨之入骨,他绝不会愿意与玄门联手,甚至可能会将你视为仇敌。”
“我知道。”沈逸尘的笑容淡了些,眼底闪过一丝凝重,却依旧坚定,“但我是青鸾族的少主,百年前,青鸾族与鹰族曾是并肩作战的盟友,我祖父与苍唳的父亲更是生死之交。我会去说服他,告诉他,这不是玄门与妖族的争斗,而是两界苍生共同的战役。若是镇妖柱彻底崩塌,黑暗灵源席卷天地,玄门会覆灭,妖域也会沦为黑暗的炼狱,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就在这时,苏轻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担忧,她缓步走到两人身边,手里握着一枚刻着鹰纹的玉佩,玉佩呈深褐色,上面的鹰纹栩栩如生,翅膀展开,仿佛下一秒便要破空而去。“逸尘,你此去妖域,务必小心。”她将玉佩递给沈逸尘,指尖微微发颤,“这是当年鹰族老首领赠予我的信物,当年我曾在鹰族养伤三年,老首领对我有恩。苍唳虽对玄门恨之入骨,却极为敬重他的父亲,看在老首领的面子上,或许会给你几分薄面,让你有机会开口劝说。”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另外,我前些日子收到青禾托人捎来的消息,鹰族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苍唳虽强势,族中却有不少年轻一辈的族人,早已厌倦了两界之间无休止的争斗,他们渴望和平,只是碍于苍唳的威严,不敢发声。青禾还特意叮嘱你,鹰族部分族人仍有顾虑,他们经历过百年前的背叛,怕这次联手又是玄门设下的阴谋,想要利用妖族的力量,事后再将妖族赶尽杀绝。你一定要耐心劝说,切勿意气用事,硬碰硬只会适得其反。”
沈逸尘接过玉佩,指尖触到玉佩冰凉的纹路,心头涌上一股暖意。这枚玉佩,不仅是信物,更是一份沉甸甸的牵挂。他朝着苏轻语郑重地拱了拱手,语气恳切:“多谢你,轻语。你的这份情,我记下了,我会谨记你的话,绝不鲁莽行事。”
苏轻语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她转头看向谢昭言,眼神里满是信任:“昭言,忘川泽这边,就交给你了。玄门那些老顽固,一个个都守着祖宗规矩不放,若是不肯配合,你大可拿出谢临渊将军的手札,他们不敢不从。还有那些半妖族群,你要多给他们些尊重,他们缺的从来不是力量,而是一个能接纳他们的去处。”
谢昭言颔首,握紧了手中的手札,掌心微微出汗,他能感觉到,这份重量,不仅是手札的重量,更是两界苍生的希望。“我知道。我会尽快联络玄门的各个分支,还有那些隐世的半妖族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们在三日后赶到忘川泽,参加同心仪式。”
“三日后。”沈逸尘重复了一遍这个时间,目光再次落在谢昭言的脸上,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刻进骨子里,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三日后的子时,月上中天,阴平阳秘,是天地间灵力最平和的时候,也是凝聚同心结的最佳时机。我一定会带着妖族的援军,准时回来。”
“好。”谢昭言的喉咙有些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个字,声音却带着无比的坚定。
夜色渐深,忘川泽的白雾愈发浓稠,石墓里的众人都已沉沉睡去,只有篝火还在噼啪作响,映着墓门口并肩而立的两道身影。沈逸尘与谢昭言站在墓外的空地上,相对无言,晚风卷着雾气,拂过两人的衣袂,带来一阵微凉的寒意,衣摆猎猎作响,却无人肯先开口打破这份寂静。
沈逸尘忽然抬手,褪下手腕上的一枚青鸾戒指,戒指是用青鸾族的尾羽炼化而成,通体莹白剔透,上面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鸾花,花瓣脉络清晰,隐隐透着淡淡的青蓝色灵光,流转不息。他执起谢昭言的手,掌心相贴,谢昭言的手微凉,他用掌心的温度熨帖着,然后将戒指轻轻套在他的无名指上,动作轻柔而郑重,像是在完成一场无声的盟誓。
“这枚戒指,是青鸾族的信物,也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沈逸尘的声音低沉而温柔,目光落在戒指上,眼底满是缱绻,“它能感应到我的灵力,若是你遇到危险,只需将灵力注入戒指,我便能跨越千里,立刻知晓。同样,若是我在妖域遇到麻烦,戒指也会发出预警,让你知道我是否平安。”
谢昭言低头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却又透着一股暖意,像是沈逸尘的掌心,始终贴着他的皮肤。他抬起头,看向沈逸尘,眼底闪过一丝动容,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指尖相触,传递着彼此的温度与力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沈逸尘的脉搏,跳得和他一样快。
“你一定要平安回来。”谢昭言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担忧,平日里的沉稳自持,在这一刻尽数崩塌,“妖域凶险,鹰族难测,苍唳性情暴戾,若是说服不了他,不要勉强,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大不了,我们再想别的计策,总能找到化解黑暗灵源的方法,你千万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沈逸尘的心猛地一暖,像是有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驱散了所有的寒意。他反手握紧谢昭言的手,指腹摩挲着他微凉的指尖,眼底满是笑意,那笑意里,有欣慰,有温柔,还有一丝只有谢昭言能看懂的缱绻。“放心。”他的声音轻柔却坚定,“我答应你,一定平安回来。”
他顿了顿,微微俯身,凑近谢昭言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谢昭言的耳廓,带着松脂的香气,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别忘了,我们还有一杯酒没温好。等我们打赢了这场仗,回到青鸾峰,回到我们初见的地方,我陪你喝个痛快。那杯酒,我会温得刚刚好,不凉,不烫。”
谢昭言的脸颊微微发烫,耳廓红得像是要滴血,他看着沈逸尘近在咫尺的眉眼,看着他眼底的笑意,看着火光在他睫毛上跳跃的模样,心头的担忧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坚定的力量。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清晰而响亮,带着几分哽咽,却又无比笃定:“好。我等你回来,温酒。”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久久没有松开,青鸾戒指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灵光,像是一道无形的纽带,将两人的命运紧紧相连,跨越山海,跨越生死。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忘川泽的白雾渐渐散去,露出了灰蒙蒙的天空,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沈逸尘收拾好行装,背上长剑,腰间挂着那枚鹰纹玉佩,朝着石墓里的众人拱了拱手,目光最后落在谢昭言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舍,却又满是坚定。
“我走了。”
“一路小心。”谢昭言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眶微微发红,却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沈逸尘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身形一展,背后的青鸾翼骤然张开,青蓝色的灵光如同潮水般席卷而出,他纵身一跃,化作一道青蓝色的流光,朝着妖域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天际,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灵光,在天空中久久不散。
谢昭言站在原地,望着沈逸尘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直到苏轻语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一方干净的手帕,他才回过神来,接过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该忙了。”苏轻语的声音带着一丝安慰,“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让逸尘的努力白费。”
谢昭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转头看向苏轻语,眼底的迷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他握紧了手中的手札,又摸了摸无名指上的青鸾戒指,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冷静下来,声音坚定:“嗯。该忙了。”
他转身走进石墓,玄门长老与妖族首领已经等候多时,看到谢昭言进来,两人纷纷站起身,目光里满是期待。篝火还在燃烧,映着众人的脸庞,每一张脸上,都写着决绝与希望。
“昭言少主,我们已经商议好了,提炼心头血的法器,需要玄门的浩然鼎,还有妖族的蛮荒炉。”玄门长老率先开口,语气郑重,“浩然鼎在玄门的主峰青云山,由青云长老亲自看守,我立刻派人去取,定能在三日内带回。蛮荒炉在妖族的万妖谷,是妖族的圣物,逸尘少主去妖域,正好可以顺路带回。”
“我已经拟好了书信,联络玄门的各个分支。”谢昭言点了点头,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叠写好的书信,递给玄门长老,“麻烦长老派人将这些书信送出去,告诉他们,三日后子时,忘川泽举行同心仪式,事关两界苍生存亡,不容推辞。若是有不肯来的,就告诉他,百年前谢临渊将军为了守护两界,战死在镇妖柱下,如今,是他们继承将军遗志的时候了。”
“放心。”玄门长老接过书信,郑重地收在袖中,眼神坚定,“老夫亲自去办,定不辱使命。”
妖族首领也走上前,递过一枚兽骨令牌,令牌上刻着妖族的图腾,一头威风凛凛的巨狼,透着一股蛮荒的气息,灵力流转间,带着妖族特有的威压。“这是妖族的召集令,见令如见我,逸尘少主拿着它,便能号令妖族各族。另外,我也会修书一封,劝诫那些顽固的族群,让他们以大局为重,莫要因一己私怨,毁了两界苍生。”
谢昭言接过令牌,令牌沉甸甸的,握在掌心,像是握住了沉甸甸的希望。他握紧令牌,目光扫过石墓里的众人,声音铿锵有力,响彻整个石墓:“诸位,三日后,便是两界苍生的生死之战。成,则两界太平,苍生得救;败,则万劫不复,黑暗降临。成败在此一举,望诸位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众人齐声高呼,声音响彻忘川泽的上空,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量,冲破云层,直上九霄。
谢昭言走到石墓门口,再次望向妖域的方向,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无名指上的青鸾戒指,泛着淡淡的光芒。他知道,沈逸尘正在妖域的路上,或许正在与鹰族的族人周旋,或许正在面临着难以想象的困境,而他,也必须扛起自己的责任,为了两界苍生,为了那场还未温好的酒,为了那个平安归来的约定。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玄门分支的方向走去,脚步坚定,一往无前。
三日后的子时,月上中天。
忘川泽的石墓前,将会汇聚两界的生灵,一场关乎苍生存亡的仪式,即将拉开序幕。
而此刻的妖域,沈逸尘正站在鹰族的领地之外,望着那座高耸入云的鹰啸峰,山峰直插云霄,云雾缭绕,山巅之上,传来阵阵鹰唳之声,凌厉刺耳。他握紧了手中的鹰纹玉佩,又摸了摸腰间的兽骨令牌,深吸一口气,抬脚朝着山峰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却又带着无比的坚定。
说服鹰族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但他知道,他不能退缩。
因为,忘川泽的方向,有他的牵挂,有两界苍生的希望,还有一杯,还没温好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