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散去，尘埃落定。
九幽平原上，轮回之门消失留下的空间裂痕正在缓慢愈合，发出细微的、如同布帛撕裂的声响。那扇曾要吞噬天地的巨门，如今只剩下空气中残留的、令人心悸的轮回波动。
王泠瑜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身形一闪来到云素身侧，冰蓝色的手掌按在林玄额头。
“本源亏空，神魂涣散，但……混沌道基已成。”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动，“他强行化道又逆转归来，竟在生死边缘完成了混沌之道的第一次‘涅盘’。如今他体内已无真元，也无魔帝之力，只有最纯粹的混沌本源在自行演化。”
“那他的记忆……”云素紧紧抱着昏迷的林玄，声音发颤。
王泠瑜沉默片刻，摇头：“化道的过程，是将‘自我’彻底打散，融入混沌。虽然逆转归来，但重组后的意识……已非完整。他能记得多少，醒来才知。”
云素的眼泪滴在林玄脸上，她低头，用脸颊贴着他冰凉的额头。
不远处，慕芷晴收剑，走到瘫坐在地的教主法相面前。法相此刻已近透明，面容扭曲，却仍在狂笑：“你们赢了这一局……但教主真身即将出关……待他亲临，你们所有人都要……”
“聒噪。”
慕芷晴一剑刺穿法相眉心。
法相炸成漫天幽绿光点，彻底消散。但消散前，他最后的话语却在平原上回荡：“北冥……钥匙已动……教主……会亲自来取……”
王泠瑜脸色骤变。
她猛地转头看向北方——那是北冥的方向。眉心处，那道冰魄锁魂印的虚影再次浮现，比之前更加清晰，甚至开始向周围蔓延出细密的黑色纹路！
“不好……”她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双手死死按住额头，“锁魂印被远程激活了……幽冥教主的真身……正在通过印记感应我的位置……”
“能封印吗？”慕芷晴快步走来。
“需要时间。”王泠瑜咬牙，“至少要三个时辰，以完整北冥寒气重新冰封。但此地距离北冥太远，寒气不足——”
她话未说完，忽然顿住。
因为一直昏迷的幽月，此刻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左眼恢复了原本的漆黑，右眼却仍残留着一丝灰白——那是轮回本源被抽取大半后的痕迹。她挣扎着坐起，看向王泠瑜，虚弱开口：“用我的……轮回残力……可暂时遮掩印记波动。”
“你疯了？”王泠瑜厉声，“你现在的状态，再动用轮回之力会立刻魂飞魄散！”
“那又如何？”幽月惨然一笑，“三千年前……我就该死了。能活到今日……见到他平安……够了。”
她双手结印，眉心浮现出残破的灰白光球——那光球只剩原先的三分之一大小，表面布满裂痕。光球脱离飞出，悬于王泠瑜头顶，洒下灰白色的光晕。
光晕笼罩的刹那，王泠瑜眉心的锁魂印纹路停止了蔓延，甚至开始缓缓黯淡。
但幽月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气息迅速衰弱。
“够了！”王泠瑜强行中断光晕，“再继续你真的会死！”
“死……”幽月倒在冰冷的黑土上，望着九幽阴沉的天空，眼神空洞，“轮回冥妃……本就是已死之人。这一世……能遇见他……能救他一次……值了。”
她转头，看向云素怀中的林玄，嘴角勾起极淡的弧度。
那笑容干净纯粹，如初雪。
然后，她闭上眼，气息彻底沉寂。
不是死亡，而是……自我封印。
她将残存的所有轮回本源，都用来冰封自己的生机，进入一种比死亡更深沉的“轮回长眠”。除非有完整的轮回之力唤醒，否则她将永远沉睡，直到时光尽头。
“幽月——！”云素惊呼。
王泠瑜俯身检查，许久，才沉重道：“她还活着……但和死了没区别。这种状态，比我的玄冰封印更彻底，连意识都彻底沉眠。”
慕芷晴沉默看着这一幕，忽然开口：“先离开这里。轮回之门虽退，但动静太大，很快会有更多势力赶来。”
她看向叶知秋：“天机阁那边……”
“我已传讯回观星派。”叶知秋脸色苍白，显然推演和战斗消耗极大，“但玄玑派肯定也感应到了。我们必须赶在他们之前离开九幽范围。”
“走。”
众人迅速收拾。
王泠瑜抱起幽月，慕芷晴搀扶云素，叶知秋则背起昏迷的林玄。青玄盟弟子结成战阵，护在四周，向万鬼窟方向撤退。
来时艰难，归途却异常顺利。
那些守墓者虚影已随轮回之门消失而消散，腐魂泥沼也因先前大战而干涸大半。一个时辰后，队伍已退出九幽黄泉范围，踏入外围戈壁。
戈壁边缘，早有青玄盟的飞舟等候。
众人登舟，飞舟化作流光，向东北方向疾驰——那是返回青玄盟总部的方向。
玄舟舱内。
林玄被安置在软榻上，云素守在旁边，握着他的手，一刻不敢松开。她能感觉到，掌心的混沌胎膜仍在搏动，与林玄体内的混沌本源共鸣，但那种共鸣……变得陌生而遥远。
仿佛她握着的，是一方正在演化的天地，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王泠瑜将幽月放在另一张软榻上，自己则盘坐在旁，运功压制锁魂印。冰蓝色寒气与灰白色轮回残力交织，在她周身形成奇异的双色光茧。
慕芷晴和叶知秋在舱外甲板，低声商议。
“接下来怎么办？”慕芷晴看着远方云海，“林玄昏迷，幽月长眠，北冥那边……”
“幽冥教主的真身定然会去北冥。”叶知秋沉声道，“王泠瑜解封时动用了‘钥匙’的力量，那必然引动了某种禁制。教主只要不傻，就能顺着感应找到北冥核心所在。”
“我们能挡得住吗？”
“难。”叶知秋摇头，“教主全盛时期是超越神通境的存在，即便如今未完全恢复，也绝非我们能够抗衡。除非……”
他顿了顿，看向舱内：“除非林玄能醒来，并且完全掌控混沌之道。混沌包容万物，或许能克制教主的轮回邪法。”
“但代价呢？”慕芷晴低声问，“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即便醒来，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林玄吗？”
叶知秋沉默。
化道又逆转，看似活了下来，实则已脱胎换骨。就像一块铁被熔炼成钢，材质更坚韧，却也不再是原来的铁了。
舱内忽然传来轻微的呻吟。
云素惊喜抬头：“林玄！”
软榻上，林玄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清澈，平静，却空茫如初生婴儿。他看向云素，看了许久，才轻声问：“你……是谁？”
云素的心，在这一刻，沉入冰窟。
她强忍泪水，握住他的手：“我是云素，你的……云素。”
“云素……”林玄重复这个名字，眼中闪过片刻的茫然，随即摇头，“不记得了。”
他坐起身，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环顾四周，目光扫过王泠瑜、扫过幽月、扫过舱外回望的慕芷晴和叶知秋。
每一个人的面孔，他都看得仔细，但眼中没有任何熟悉的光彩。
“你们……都是谁？”他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王泠瑜结束调息，走到榻边，冰蓝色的眼眸凝视林玄：“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林玄与她对视，许久，摇头。
“那你记得什么？”王泠瑜追问。
林玄闭目思索，片刻后睁眼：“我记得……混沌。包容一切，演化万物。我记得……要守护什么。但守护谁……忘了。”
他看向幽月：“她是谁？为什么……我感觉很难过。”
“她叫幽月。”云素哽咽道，“是你的……另一个重要的人。为了救你，她沉眠了。”
“重要的人……”林玄喃喃，下榻走到幽月身边，伸手轻抚她冰冷的脸颊。
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他浑身剧震！
无数破碎的画面涌入脑海——
血色曼陀罗花海中，身着嫁衣的女子依偎在怀，轻笑：“若有一日，我忘了你……”
“我会找到你。”
“哪怕我忘了你？”
“哪怕你忘了我。”
祭坛之上，锁链贯穿，她空洞的眼眸中挣扎着清明：“斩链……用混沌……调和轮回……”
最后，是她倒在黑土上，望着天空，嘴角那抹初雪般的笑。
“月儿……”林玄无意识唤出这个名字。
眼泪，毫无征兆地从他眼角滑落。
他愣了，抬手摸向脸颊，看着指尖的水渍，茫然：“我……哭了？”
“你想起来了？”云素急问。
林玄摇头：“只是……一些碎片。她很重要……我知道。但我还是想不起……我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转身看向云素，又看向王泠瑜，眼中满是困惑：“你们也都很重要……我能感觉到。但为什么……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王泠瑜与云素对视，两人眼中都是苦涩。
“因为你的记忆，在化道时被打散了。”王泠瑜轻声解释，“就像一幅拼图被拆成碎片，虽然拼回来了，但顺序乱了，缺了很多块。你需要时间……慢慢找回来。”
“能找到吗？”
“能。”云素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我会陪你，一点一点找回来。无论多久。”
林玄看着云素，许久，点头：“好。”
他忽然想起什么，看向王泠瑜：“你体内……有和我同源的东西。锁链……很痛苦。”
王泠瑜一怔，随即苦笑：“你连这个都能感应到？”
“混沌包容一切，自然也包容痛苦。”林玄抬手，掌心浮现出一团灰蒙蒙的气旋，“我或许……能帮你缓解。”
他将气旋按向王泠瑜眉心。
气旋触及冰魄锁魂印的刹那，锁魂印剧烈震颤，竟开始……消融！
不是被摧毁，而是被混沌之气包容、分解、转化成一种温和的冰属性能量，反哺给王泠瑜！
“这是……”王泠瑜瞪大眼睛。
“混沌，可调和万物。”林玄平静道，“你的锁魂印本质是轮回之力的变种，而轮回……也是混沌的一部分。”
三息后，锁魂印黯淡了足足三成！虽然未彻底解除，但已无法再被远程激活，王泠瑜的痛苦也大幅减轻。
她看着林玄，眼神复杂：“你虽然失忆，但对混沌之道的理解……比之前更深了。”
“我只是……知道该怎么做。”林玄收回手，神情依旧空茫，“仿佛这些知识……本就刻在我灵魂深处。”
舱外传来慕芷晴的声音：“北冥快到了。”
众人透过舷窗望去。
远方地平线上，那片永恒的冻土已隐约可见。但此刻的北冥，与往日不同——冰原上空，盘旋着数十道漆黑流光，那是幽冥教的玄舟！而在冰原深处，一道贯穿天地的幽绿光柱，正从冰峰废墟位置冲天而起！
“他们果然来了。”王泠瑜脸色冰冷，“而且……在强行开启北冥核心！”
林玄望着那道幽绿光柱，灰蒙蒙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道暗金色的厉芒。
那光芒转瞬即逝。
但他周身的气息，却在那一刻，变得无比危险。
仿佛沉睡的凶兽，睁开了眼。
“那里……”他轻声说，“有我要杀的人。”
话音落，他一步踏出飞舟，竟直接撕裂空间，消失不见！
“林玄！”云素惊呼。
王泠瑜咬牙：“追！”
众人紧随其后。
北冥，最终之战，已然拉开序幕。
而谁也不知道，当失忆的混沌化身，与谋划三千年的幽冥真身相遇，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更没人知道，在那幽绿光柱深处，北冥核心之中，还沉睡着另一道残魂——
苏语曦的最后一缕真魂，正在等待……最后的救赎，或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