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头顶的地面再次传来剧烈的震颤,冰窖顶棚的积灰簌簌落下,落入那终年不化的寒雾之中。
“顾长安……”
随着那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沈萧渔最后的一丝理智防线,在见到少年的那一刻,彻底崩塌了。
理智一去,被压抑了许久的药力,便如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的神智。
“热……好热……”
少女原本清明的眼神瞬间变得迷离,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凶巴巴英气的眸子,此刻却像是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湿润、朦胧,盛满了让人看一眼便会沉沦的欲望。
她本能地渴望着清凉,渴望着靠近那个唯一能让她感到安心的源头。
“顾长安……抱我……”
沈萧渔挣扎着,不顾一切地从寒玉床上支起半个身子。那一身被汗水和冰水浸透的红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起伏。她伸出双臂,缠向了近在咫尺的少年。
“若曦,转过去。”
顾长安的声音低沉而急促,不容置疑。
“无论听到什么,无论发生什么,我不叫你,绝不许回头!”
他甚至来不及解释,左手猛地向后一挥。
“嗡!”
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内力,如同一道无形的墙,将正欲上前的李若曦轻轻推到了冰窖的角落,并隔绝了她的视线和听觉。
李若曦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被一股大力带到了墙角。她虽然心中焦急万分,但出于对先生无条件的信任,她咬着牙,背对着寒玉床,双手死死捂住耳朵,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
做完这一切,顾长安猛地回过头。
此时,沈萧渔那滚烫如火的娇躯已经贴了上来。
少女的肌肤滚烫,带着一股甜腻的异香,那是药力挥发到了极致的味道。她的双手环住顾长安的脖颈,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毫无章法地在他怀里蹭着,红唇微张,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
若是换了旁人,面对这等绝色美人的投怀送抱,恐怕早已把持不住。
但顾长安的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旖旎。
有的只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是……决绝。
因为他感觉到了。
就在沈萧渔贴上他的那一瞬间,那道原本护在她体表属于大宗师苏长河的青色剑罡,因为受到了外来气息的入侵,瞬间暴走了!
那剑罡没有灵智,它只知道,有人在触碰它守护的主人。
它将顾长安,当成了敌人。
“嗤——!”
一声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切割声响起。
顾长安还没来得及运转内力,他那只扶住沈萧渔腰肢的手臂,衣袖瞬间炸裂,化作漫天布条。
紧接着,是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小臂上!
鲜血,瞬间涌出。
“唔!”
顾长安闷哼一声,那剧痛钻心刺骨,像是被烧红的铁丝狠狠勒进了肉里。
那是九品大宗师的本命剑气!哪怕只是无意识的反击,也不是他这个伪六品能轻易承受的!
“顾长安……我不舒服……你帮帮我……”
沈萧渔对此毫无所觉。她在药力的驱使下,更加疯狂地想要索取,想要贴得更紧。她那滚烫的脸颊贴在顾长安的胸口,双手撕扯着他的衣领,指甲在他的皮肤上划出一道道红痕。
她越是靠近,那护体的剑罡就越是狂暴。
“嗤!嗤!嗤!”
又是几声裂帛之音。
顾长安的胸口、肩膀、甚至脸颊,瞬间多出了数道细密的伤口。那些剑气如同一群被激怒的马蜂,围绕着两人疯狂切割,每一道都精准地避开了沈萧渔,却狠狠地斩在顾长安的身上。
鲜血染红了月白色的长衫,在那冰冷的雾气中,绽放出一朵朵凄艳的红梅。
“该死……”
顾长安咬紧牙关,额头上冷汗涔涔。
他知道,这毒要解,这剑罡必须破。
而破局的唯一办法,就是用自己的内力,强行杀进去,将那股狂暴的剑气一点点引导、消融,再将毒素逼出来。
但这也就意味着,他必须在这剑气的绞杀风暴中心,寸步不退。
“顾长安……我好难受……”
怀里的少女还在呢喃,她的声音软糯,充满了依赖,却像是一把把温柔的刀,将顾长安推向深渊。
顾长安低头,看着这张近在咫尺、因痛苦和欲望而扭曲的绝美容颜。
沈萧渔本能地在那具带着凉意的身体上蹭着,双手胡乱地撕扯着顾长安的衣领,滚烫的脸颊贴在他的脖颈上,甚至张开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肩膀。
她在索取,在发泄,在试图用这种方式来缓解体内的焚身之痛。
而每当她靠近一分,那剑气便在顾长安身上多割开一道口子。
不过数息之间,顾长安那一袭胜雪的白衣,便已被鲜血染透。
那些血,顺着他的衣襟流淌下来,滴落在寒玉床上,触目惊心。
“这丫头属狗的吗……”
顾长安咬紧牙关,额头上冷汗与血水混杂。剧痛如潮水般袭来,每一寸皮肤都在哀鸣。
但他眼底,却依然清明得没有一丝旖旎。
顾长安强忍着千刀万剐般的剧痛,单手扣住沈萧渔的后脑,强行将她按在自己早已血肉模糊的胸膛上,不让她乱动。
他想起了那个在竹林里练剑的骄傲少女。
想起了那个为了保护若曦,敢于向九品高手拔剑的沈女侠。
也想起了那个总是喊着要吃烤鸭,却又偷偷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他们的傻丫头。
“别怕。”
顾长安的声音沙哑,却温柔得不像话。
他没有推开她,反而伸出那只已经血肉模糊的手,轻轻按住了少女的后脑,将她滚烫的额头抵在自己的肩膀上。
“沈萧渔,你听好了。”
“你是要当剑仙的人。”
“这种下三滥的药,毁不了你。这该死的剑气,也拦不住我。”
“既然你师父不在,那就让我这个……便宜师兄,来带你回家。”
话音落下。
顾长安不再压抑体内的气息。
太虚归元,全力运转!
“轰!”
顾长安无视了那些在他身上疯狂切割的剑气,双手如铁钳般,死死扣住了沈萧渔的脉门!
“给我……开!”
顾长安低吼一声。
那股中正平和、却又浩瀚无边的白色内力,硬生生地撞进了那层狂暴的青色剑罡之中!
两股力量在方寸之间碰撞、绞杀。
“噗——”
顾长安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沈萧渔肩头的衣衫。
那是反噬。
但他没有退,甚至连手都没有抖一下。
他的神识,随着内力,强行闯入了沈萧渔的经脉。
那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红色的毒气如火龙般肆虐,青色的剑气如冰刀般封锁。
“嗤啦——”
他身上的衣衫彻底碎裂,露出了精壮的上身。
而在那原本光洁的皮肤上,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那是剑气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
每一道伤痕出现,沈萧渔脸上的痛苦之色便减少一分。
每一滴鲜血落下,少女体内那股狂躁的毒火便熄灭一缕。
这是一场极为惨烈的置换。
他在用自己的血肉,去换她的清白与生机。
“呃……”
剧痛让顾长安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万把小刀在同时凌迟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他这辈子,从未这么疼过。
哪怕是前世病重,哪怕是穿越之初的迷茫,都不及此刻万一。
但他没有停。
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顾长安的目光始终清明,没有看向少女那半遮半掩的春光,也没有看向自己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
体内那股借来的伪九品内力,被他催动到了极致,化作无数条细小的游丝,顶着那狂暴的剑气,强行钻入了沈萧渔的经脉之中。
这是一场极其凶险的拉锯战。
他要用自己的内力,一点点地将那些与药力纠缠在一起的剑气引导出来。
引到哪里去?
引到他自己的身体里!
“呃——!”
随着第一缕带着火毒的剑气入体,顾长安的身躯猛地一颤,嘴角溢出一缕黑血。
但他依旧站得笔直,像是一座沉默的丰碑。
怀里的沈萧渔,在这股柔和内力的安抚下,终于稍微安静了一些。
但也仅仅是一些。
药力还在反扑。少女在混沌中,似乎尝到了什么咸腥的味道。
那是……血的味道?
沈萧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里是一片血红。
她看到了那个少年的脸。
苍白,却坚定。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但那双眼睛却始终看着她,没有半点欲望,只有一种……让她想要落泪的怜惜与执着。
少女感觉到了手下的湿滑。她低下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手正死死地抓着他的后背,指甲深深地陷入了他的皮肉里。
而他身上的血,正源源不断地流到她的身上,将那一身红裙染得更深、更艳。
“不……不要……”
沈萧渔想要推开他,想要尖叫。
她在伤害他!
“别动。”
顾长安感觉到了她的挣扎。
“听话。”
“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再坚持一下……我带你回家。”
那一刻,沈萧渔的心防,彻底碎了。
眼泪混合着顾长安的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这个平日里总是跟她斗嘴、总是懒洋洋使唤她的坏家伙……
这个总是把若曦妹妹捧在手心里、对她却一脸嫌弃的少年……
此刻,却在用命救她。
顾长安……
少女在心底无声地呐喊,那种情感早已超越了一切,化作了一种刻骨铭心的依赖与眷恋。
如果能活下去……
如果这次我不死……
我沈萧渔这条命,就是你的。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冰窖外的喊杀声似乎远去了。
顾长安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
“顾……长安……”
也许是感应到了那股不计代价的付出,也许是毒性渐退。
怀里的沈萧渔,终于停止了挣扎。
她那双迷离的眼睛里,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总是穿着青衫、干干净净、有些洁癖的少年,此刻正浑身是血地抱着她。
那些血,都是因为她。
“你……为什么……”
沈萧渔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想伸手去捂住他的伤口,可是手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别……别说话。”
顾长安的声音虚弱到了极点,却还是强撑着挤出一丝笑意。
“还记得……在临安……还有落凤坡吗?”
“你师父……救了我们一次。”
“你……也救了若曦一次。”
“我们顾家的人……做生意,讲究个公平。”
“两条命。”
“这一身血……就算是还利息了。”
“所以……别哭。”
“哭了……就不漂亮了……”
最后一点毒素,终于被逼了出来。
那道狂暴的青色剑罡,也随着毒素的消散,慢慢平复,重新化作了一层温和的光晕,护住了沈萧渔的心脉。
“呼……”
顾长安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那口气里,全是血腥味。
他感觉自己快要碎了。
五脏六腑都在移位,每一块肌肉都在哀鸣。
但他不敢倒下。
因为这里是冰窖,是虎狼窝。
他必须站着。
他必须让李若曦看到,他还站着。
“若曦……”
顾长安没有回头,声音虽然虚弱,却尽量保持着平稳。
“可以……转过来了。”
角落里。
李若曦早已泪流满面。
她虽然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画面,但那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听到这一声召唤,少女猛地转过身。
然后便捂住了嘴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
视线中。
那个她最爱洁净、最爱穿白衣的先生,此刻就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
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但他依然站得笔直。
依然在对着她笑。
“先生!”
李若曦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想要抱他,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双手悬在半空,颤抖个不停。
“没事……看着吓人……其实不疼。”
顾长安想要抬手摸摸她的头,却发现手重得抬不起来。
他看了一眼怀里已经昏睡过去、呼吸平稳的沈萧渔,松了口气。
“外衣……脱下来,给她盖上。”
顾长安轻声道。
“你也别着凉了。”
李若曦一边哭,一边手忙脚乱地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沈萧渔身上。
做完这一切,她再也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抱住了顾长安的腰,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先生……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好,回家。”
顾长安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
轰隆——!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
紧接着,一道璀璨的阳光——不,那是剑光,硬生生地劈开了这厚重的冰窖顶层!
碎石飞溅,冰块崩裂。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神魔降世,从那裂口中轰然落下!
苏长河提着滴血的铁剑,站在废墟之上。
他那一身青衫早已被鲜血染透,却不知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的目光在冰窖里扫过,最后定格在了那个浑身是血、却依然护着他徒弟的少年身上。
北月剑仙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那双杀红了眼的眸子里,那一瞬间的暴戾与杀意,忽然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化作了一种极其复杂的……震撼与动容。
“小子……”
顾长安抬起头,看着这位从天而降的救星。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血染红的白牙,笑得有些惨烈,却又有些得意。
“苏剑仙……”
“这回……”
“你可欠我……一个人情了。”
顾长安还想要抬手摸摸那个哭鼻子的丫头,告诉她别哭了,很难看。
可是,手太沉了。
眼皮也太沉了。
“呵……真疼啊……”
这是顾长安昏迷前,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末了,眼前的世界,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
少年的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但并没有倒在地上。
因为苏长河已经扔掉了剑,稳稳地接住了他。
与此同时。
冰窖外,风停了。
只有那天边的一轮残月,静静地照着这满地的疮痍。
这一夜。
长安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