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捂着脑门,看着眼前这个刚才还气场全开震慑全场,此刻却眼含热泪、又哭又笑的女子,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张了张嘴,那声“姐”在喉咙里滚了几滚,终究是因为十六年的隔阂与本能的警惕,没能顺畅地喊出口。
“那个……红叶姑娘。”
顾长安试图找回一点理智,保持着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
“虽然这身旗袍确实是我娘的手笔,你也确实知道些旧事,但仅凭这些……”
“叫什么红叶姑娘!”
女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半分作为醉仙楼东家的凌厉,反而全是恨铁不成钢的宠溺。她也不顾仪态,径直上前两步,一把拉过顾长安的手。
她的手掌温暖干燥,掌心带着一层薄薄的茧,那是常年操持家务或是练功留下的痕迹,给人一种莫名的踏实感。
“红叶是给楼下那些臭男人叫的。”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我叫江末离。”
“江末离……”
“记住了吗?江水的江,莫离的末离。这是先生……也就是你爹给我取的名字。”
江末离拉着顾长安,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在软塌上,自己则顺势坐在他对面,一双美眸紧紧地锁在他身上,像是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没记住我就再戳你一下。”江末离说着又要抬手,吓得顾长安下意识一缩脖子。
看着少年这副下意识的躲闪模样,江末离的手僵在半空,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女子轻轻叹了口气,手掌终究是温柔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别怕,阿姐不打你。”
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江南烟雨般的温润,又有着长姐特有的包容。
“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那时候你才那么大一点,跟个糯米团子似的,如今……竟长得这般高了。”
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伸手比划了一下顾长安的身高,然后那只手就不老实了。
先是捏了捏顾长安的胳膊,眉头微皱:“太瘦了。是不是江南的饭菜不合胃口?还是没人照顾你?”
接着,她的手又捧住了顾长安的脸颊,左右转了转,像是在检查一件失而复得的瓷器有没有磕碰。
“脸倒是长开了,跟你爹一样,是个祸害姑娘的模样。就是这气色不太好,是不是经常熬夜?”
顾长安被这突如其来的、毫无边界感的“上下其手”弄得浑身僵硬。两世为人,他习惯了算计,习惯了防备,却唯独没学过怎么应对这种铺天盖地、不讲道理的亲情。
“我……我挺好的。”顾长安有些别扭地想要抽回脸,含糊不清地说道,“没人虐待我。”
“还没人虐待?”
江末离松开手,却又顺势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力道不重,却清脆得很。
“你看看你这身衣服,料子虽好,却皱巴巴的。还有这头发,也不好好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落魄书生呢。”
她说着,竟真的站起身,绕到顾长安身后,动作娴熟地拆开了他的发带,手指穿过他的发丝,为他重新束发。
那种感觉很奇妙。
手指划过头皮的触感,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安抚意味。顾长安的身子紧绷了一瞬,随后在江末离轻柔的动作下,竟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阿姐……”顾长安低低地唤了一声。
“哎。”
江末离应得极快,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阿姐,你是怎么认出我的?”顾长安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江末离一边帮他整理发髻,一边慢悠悠地说道,“因为周怀安。”
“前些日子,我听说周怀安那个老顽固,神神秘秘地从京城拉走了一大车书。那些书,旁人不知道,我却是见过的。”
江末离的手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那是先生和夫人留下的宝贝,是他们一辈子的心血。那些书上的内容……只有他们懂。”
“周怀安那老头子虽然迂腐,但对先生却是极敬重的。他既然动了那些书,就说明……你出现了。”
“我就顺着这条线,让人去查。查到了江南,查到了青麓书院,查到了一个叫顾长安的小子,居然能造出什么印刷机,还能说出为天地立心这样的话。”
江末离束好头发,转到顾长安面前,满意地拍了拍手。
“我就知道,除了先生的种,谁还能有这般能耐?”
女子看着顾长安,眼中闪烁着一种“我家弟弟初长成”的骄傲,那是完全不加掩饰的、赤裸裸的偏爱。
顾长安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一直有一个人,在这样执着地寻找着他。
“好了,别苦着张脸了。”
江末离见气氛有些沉重,立刻换了一副轻快的语气。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贴身收藏的锦囊,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躺着的,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块绣帕。
绣帕有些旧了,边缘却被缝补得整整齐齐。上面绣着的不是花鸟虫鱼,而是一个有些奇怪的图案——一个圆圆的脑袋,两只大耳朵,咧着嘴笑。
那是……哆啦A梦?
虽然绣工有些走样,但顾长安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前世那个蓝胖子!
“这是你娘留下的。”江末离将绣帕递给他,“她说这是一个能变出无数宝贝的神仙。小时候你一哭,她就拿这个哄你。”
顾长安接过绣帕,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粗糙的针脚,眼眶有些发热。
“行了行了,大男人哭什么鼻子。”
江末离笑着打趣道,随即那双桃花眼微微一转,目光便落在了旁边一直正襟危坐、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李若曦身上。
李若曦见火烧到了自己身上,连忙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晚辈礼,小脸紧绷,紧张得像是个要去见公婆的小媳妇。
“江……江姐姐好。我……我是若曦。”
“这就叫上姐姐了?”
江末离掩唇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促狭,几分打趣,瞬间将刚才那点伤感的气氛冲散了不少。
她走到李若曦面前,没有像对顾长安那样动手动脚,而是拉起了李若曦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摩挲着。
“手这么凉,是不是刚才吓着了?”
江末离拉着李若曦在软塌上坐下,自己则顺势坐在两人中间,左手拉着弟弟,右手拉着弟妹,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朵花。
“若曦啊,阿姐问你,这小子平日里是不是特别懒?是不是吃饭都要人端到嘴边?是不是还总爱说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李若曦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眼睛亮晶晶地点头:“是呀是呀!阿姐你怎么知道?先生他……他有时候真的很气人,明明自己能做的事,非要使唤人。”
“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