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水镇,悦来居。
客栈外,重兵把守,太子詹事李林甫坐在大堂里,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却怎么也止不住手抖。陆行知则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擦拭着那顶破斗笠,看似发呆,实则气机锁死了方圆十里。
天字号房内,烛火通明。
顾长安站在床边,看着面色惨白如纸的李若曦,那双平日里总是半睡半醒的眸子,此刻布满了红血丝。
苏长河正靠在窗边,他看着床上的少女,眉头微皱。
“陆行知那老古板已经尽力了。用六十年童子功的先天真气,强行锁住了这丫头的心脉。但问题就在这儿。”
苏长河指了指李若曦的心口。
“那红衣妖女的招数阴毒至极,而陆行知的真气却刚猛浩大。若是常人也就罢了,但这丫头……体质怪得很的经脉就像是个没底的漏斗,平日里存不住气,现在却成了个封闭的战场。”
“两股九品之上的真气在她体内打架,她那点微弱的心脉,就像是两军对垒中间的一根枯草。”
苏长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随时会断。”
顾长安盯着苏长河。
“前辈既是剑仙,见多识广,定有办法。”
“办法是有。”
苏长河摩挲着下巴,“这世上有一门功夫,叫《太虚归元》。这功夫不修杀伐,只修中和。它就像是水,能把那两股打架的真气慢慢化开,引导出来。”
“但是……”
苏长河欲言又止。
“这功夫出了名的难练,进境极慢,练个十年八年也就是个强身健体,连块砖都劈不开。这江湖上,除了你们大唐钦天监那个快一百岁的老天师,没人耐得住性子练这个。”
“我会。”
顾长安打断了他。
苏长河一愣,掏了掏耳朵:“你说啥?”
“我说,我会。”
顾长安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走向床榻,声音平静得有些吓人,“而且,我要救她。”
“就算你会也没用。那妖女是九品,陆行知是大宗师。想要化解他们的真气,施救者至少得有七品以上的修为。”
苏长河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小子,你疯啦?你才五品!五品巅峰也是五品!你那点内力送进去,不仅救不了她,你自己万一被反噬就会经脉寸断而死!”
“不试试怎么知道。”
顾长安没有解释,只是走到屏风后。
沈萧渔她们去烧水了。
不能再等了。
顾长安深吸一口气,走回床边放下了床帘,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床上,少女依旧昏迷着,身上的那件蓝裙在泥泞中早已脏污不堪,湿冷地贴在她那小小的身上。
想着二人的点滴,顾长安解开少女的腰带,褪去那身染血的外衫。
顾长安手有些颤抖。
他并非心生旖旎,而是怕。
怕自己手重了,怕时间不够了。
整个过程,顾长安的目光清澈如水,只有在看到少女胸口那处淤青时,眼底才闪过一丝心疼……
简单擦了擦少女冰凉的身子,再快速给少女换上了那件刚刚就备好的干燥寝衣。
顾长安运转起体内气机。
“前辈,口诀。”
苏长河看着那道映在帐幔上的成双剪影,沉默了片刻。他本想阻止,但看到少年那绝决的背影,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罢了,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苏长河走到床边,盘膝坐下,一只手抵在帐幔外,随时准备出手救人(或者收尸)。
“听好了。气走丹田,意守灵台。太虚无形,万川归海……”
随着苏长河念出口诀,帐幔内,顾长安也盘膝坐到了李若曦的身后。
他伸出双掌,抵在少女单薄的背心上。
肌肤相触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掌心直冲心脉!
“噗!”
顾长安身躯猛地一震,一口鲜血直接喷在了床单上。
“小子!停手!”苏长河脸色一变,厉声喝道,“那两股真气在排斥你!再不停下你会死的!”
“我再试试!”
顾长安擦都没擦嘴角的血迹,咬着牙,声音嘶哑。
“继续念!”
他体内的内息,那股被他修炼了十几年、一直被他嫌弃进展缓慢的内息,在这一刻,疯狂地运转起来。
那是水。
是至柔至弱,却又至大至刚的水。
它不与那两股狂暴的真气硬碰硬,而是像涓涓细流一样,一点一点地渗透进去,包裹住它们,安抚它们。
苏长河原本已经准备强行出手打断了。
可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一股奇异的气息。
那气息很弱,却绵绵不绝,带着一种古老而苍茫的韵味,就像是……道法自然。
“这……这怎么可能?”
苏长河瞪大了眼睛,看着帐幔内那个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倒下的身影。
这小子竟然真的抗住了第一波反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顾长安的脸色越来越白,汗水湿透了衣衫,但他按在少女背心的手,却稳如磐石。
而李若曦体内那两股打得不可开交的真气,在他的引导下,终于开始慢慢平息,顺着经脉,一点点地被导出体外。
而随着时间流逝,苏长河也愈发震惊。
他发现顾长安用的似乎不仅仅是那太虚归元的功法,少年在引导真气的时候,那种熟练度,那种对经脉的细微把控,简直就像是……浸淫此道数十年的老怪物!
修习这世间最难功法,还有五品的巅峰修为……
这是顾长安这个年纪的少年能做到的?
苏长河开始反思。
是不是自己徒儿的眼光比他好多了。
终于。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内时。
顾长安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口气,竟凝结成霜,落在地上化作一滩黑水。
李若曦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那股死气已经散去,呼吸也变得平稳有力。
感受到少女背后的阵阵温热,顾长安身子一软,向后倒去,却被一只手稳稳地扶住。
苏长河扶着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看着这个虚脱到连手指头都动不了的少年,又看了看他体内那股虽然耗尽、却依旧精纯得可怕的内息底子。
太虚归元……大道至简……
这小子……
莫非是那个老不死……的传人?!
他一直以为顾长安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的读书人,最多也就是周怀安的得意门生。
可今晚这一手,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老天师那是谁?那是大唐的定海神针,是连他这个北月剑仙见了都要绕道走的陆地神仙!
到了他这个境界,功法肯定是一脉单传,非绝世天资不可学。
这顾长安……到底是什么来头?
“前……前辈……”
顾长安虚弱的声音打断了苏长河的胡思乱想。
少年勉强睁开眼,看着苏长河,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别告诉她……我吐血了。”
“她……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