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山道,泥泞难行。
“若曦,别睡。”
顾长安感觉到背上的人身子越来越沉,体温也越来越低。他颠了颠背上的人,继续说着那些不知所云的话。
“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蜀中。那里有一种叫火锅的吃食,红油滚滚,辣得人直冒汗。等到了冬天,咱们就支个锅子,涮羊肉,涮毛肚……”
“嗯……”李若曦在他背上轻轻应了一声,“我想吃……不辣的……”
“好,吃不辣的,吃菌汤的。”顾长安连忙答应,“只要你醒着,吃什么都行。”
一旁的沈萧渔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跟着,听到这话,也强撑着插了句嘴:“到了京城要是有,我请若曦妹妹吃。”
就在这时。
轰隆隆——!
身后极远处的落凤坡方向,隐约传来一阵闷雷般的震动,连脚下的地面都微微颤抖了一下。
那是天地气机剧烈波动的余韵。
陆行知猛地停下脚步。
“好强的剑意。”
老头子眯着眼,似乎在品味着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锋锐,“引天地之力为己用,这动静……至少是位大宗师。”
“来者不善啊!”
“大宗师?”沈萧渔心里咯噔一下。
“敌?友?”
“不好说。”陆行知摇了摇头,随即又无所谓地笑了笑,那是属于强者的绝对自信,“管他是谁。老夫在山上扫了这么多年的地,也许久没跟天下别的几位宗师动过手了。若是朋友便罢,若是敌人……”
“正好给老夫松松筋骨。”
三人继续前行。
转过一道山弯,前方豁然开朗。
只见几里外的官道口,灯火通明。数十名手持火把的官兵正列队守候,几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一旁,显然是在等人。
那是前方青水镇的县令吴德,早就接到太子詹事仪仗要路过的消息,已经在这里带着县尉和乡绅,恭候了许久了。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
“来了来了!有动静了!”
眼尖的衙役指着顾长安一行人喊道。
吴县令连忙整理官服,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可走近一看,却傻了眼。
只见来的不是什么仪仗大队,而是三个狼狈不堪的“难民”。一个少年背着个少女,旁边跟着个带伤的姑娘,后面还跟着个老头。
除了那老头,一个个满身泥泞,衣衫褴褛。
“去去去!哪来的流民!”
吴县令脸一沉,不耐烦地挥着袖子,“没看见本官在办差吗?别挡了贵人的道!滚远点!”
两旁的官兵也立刻上前,长枪交叉,拦住了去路。
顾长安停下脚步。他现在没心情跟这些势利眼废话,也没时间去解释。
“我等临安府人士。”
少年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吴县令,声音沙哑。
“青麓书院,顾长安。”
“顾……顾长安?!”
吴县令愣了一下,随即倒吸一口凉气。
这几天,“顾长安”这三个字,在江南官场可是如雷贯耳!那是问道大会的魁首,是太子詹事面前的红人,更是连巡抚大人都要礼让三分的主儿!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少年,虽然狼狈,但那身长衫的料子却是极好的苏绸,那股子气度更是装不出来的。
“哎呀!原来是顾公子!”
吴县令的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一张胖脸笑成了一朵花。
“下官青水县令吴德,有眼不识泰山!公子这是……这是怎么了?”
“前面遭了截杀。”
顾长安言简意赅,没有废话,“太子詹事和张侍郎的仪仗还在后面,生死不知。”
“什么?!”
吴县令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上的肥肉乱颤。太子詹事要是死在他的地界上,他这官也不用当了,直接抹脖子算了!
“那……那怎么办?这这这……”
“别废话。”
顾长安打断了他,目光落在那几辆拉车的健马上。
“我要十二匹好马。现在,立刻,从车上卸下来!”
“啊?”吴县令一愣。
“我要进京,一刻也不能停。”顾长安看着他,神情严肃,“给,还是不给?”
“给!给给给!”吴县令被他的眼神吓住了,哪里还敢说个不字,连忙回头冲着手下吼道,“都聋了吗?快!把马卸下来!给顾公子换上!”
就在衙役们手忙脚乱地卸马时,旁边的县尉终于反应过来,一脸焦急地凑上前:“大人,那……那后面的詹事大人怎么办?咱们是不是得去接应一下?万一……万一大人没事,咱们不去,那可是死罪啊!”
“对对对!”吴县令如梦初醒,连忙招呼那一队官兵,“快!都跟我走!去救人!”
“慢着。”
一直沉默的陆行知忽然开口了。
老者看着后方那片漆黑的夜色,眉头微皱。
“后面有大宗师在交手。你们这点人过去,也是送死。”
“大……大宗师?”县尉听不懂,但看着老头严肃的样子,心里直打鼓。
“那……那我们去还是不去啊?”
顾长安已经将李若曦小心地放在了刚腾出来的软垫上,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那是你们的事。”
他翻身上马,虽然疲惫,但动作依旧利落。
“我只管救人。”
他不想等。一刻都不想等。若是后面那个大宗师是敌人,这些官兵去了也是白送。但他没有义务,也没有时间去救这些素不相识的人。
“驾!”
顾长安一抖缰绳,就要出发。
“先生……”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小手,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衣角。
李若曦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那双原本有些涣散的眸子里,此刻却带着一丝恳求。
“等等……”
“若曦?”顾长安低头看她。
“我们……再等等吧。”少女的声音很虚弱,却很坚持,“万一……万一后面是坏人,他们去了……会死的。”
“他们都有爹娘……都有妻儿……”
“我们……我们等等……好不好?”
顾长安握着缰绳的手,猛地收紧。
他看着少女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看着她即使在生死边缘,依然在为别人着想的善良。
那种心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好。”
顾长安深吸一口气,勒住了马。
“听你的。”
“我们等。”
吴县令等人听到这话,虽然不明所以,但也听出了那个“大宗师”不好惹,一个个面面相觑,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心里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每一息,对顾长安来说都是煎熬。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
“哒哒哒——”
一阵急促而凌乱的马蹄声,伴随着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终于从黑暗的尽头传来。
“来了!”
沈萧渔一直盯着那个方向,此刻猛地直起身子。
一辆破旧的马车冲出了夜色。
驾车的正是周芷,少女把马鞭挥得像风车一样。
而在马车顶上,一个青衫男子正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个酒袋,优哉游哉地喝着酒。
“师父?!”
沈萧渔看清那个身影的瞬间,整个人都愣住了。
随即,一股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让她甚至忘了身上的伤痛,直接跳了起来。
“若曦妹妹!有救了!你有救了!”
她激动地抓着顾长安的手臂,语无伦次地喊道。
“那是我师父!他……他肯定有办法!”
对于沈萧渔来说,那个平日里最不想见到、最怕来抓他回家的师父,此刻却成了这世上最亲切、最可爱的人。
打记事起,这世上似乎就没有师父办不成的事。
包括找到她,带她回北周。
但少女此刻关心的不是会不会真的就此和少年江湖再见,而是若曦师父能不能救下来。
顾长安看着那个从车顶上一跃而下、风姿绰约的中年男子,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松了一分。
他回过头,看着已经再次陷入昏迷的李若曦,轻声说道。
“若曦,你看。”
“好人……真的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