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府里。
格物院的鲁衡,趣味阁的周掌柜,金兰社的文娘子,全都来了,脸上白得吓人。
“夫人!出大事了!”周掌柜声音都在抖,汗珠子顺着脖子往下滚,“外头……外头黑压压围了好几百号人!都是红了眼的汉子,喊着要砸了金兰社,要您……要您出去给个交代!”
鲁衡脸色铁青,咬牙道:“夫人,来的是亡命徒,被人煽起来的。我已经让院里的工匠抄家伙了,可人太多了,顶不住!您得赶紧走——从后门,我备了快马,立刻送您出城,去伊州找郎君!”
文娘子也急得掉泪:“夫人,他们是冲着您来的!您一走,没了靶子,他们闹不起来!社里的姐妹顶多受点委屈,可您和承家的根子不能倒啊!”
屋里头的丫鬟仆役跪了一地,全是劝她跑的。
连她心里那个最冷静的声音都在说:(危险。先离开。)
许如梦站在那里,身子微微发着颤。
可那颤,不是怕。
是火。
是被人逼到墙角,退无可退,骨头缝里迸出来的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儿。
她慢慢摇头。
“我不走。”
三个字,轻,却像钉子,把满屋子嘈杂全钉死了。
“我要是今天跑了,‘金兰社’就真成他们嘴里的‘妖精窝’了,这辈子翻不了身。”
“我要是跑了,那些信我们、投奔我们的姐妹,往后怎么办?”
“我要是跑了,不就是告诉全长安——我许如梦,我们承家,怕了这群下三滥?!”
她目光扫过屋里每一个人,那眼神,以前从没有过——像刀,也像压着火的石头。
“今天我退这一步,往后在长安,就没人会再信我一个字。这产业,这人心,就真的全散了!”
就在这时候——
角落里,“嗖”地窜出个瘦小的影子!
是陈硕真。
她眼睛血红,手里死死攥着把东西——一道冷冽的寒光!
那是承宇书房里裁纸的西域小刀,开了刃的!
她像头被激疯了的小狼崽子,冲着许如梦吼,嗓子都劈了:“他们敢来!我去杀了他们!夫人你走!去伊州找承大人!我替你挡着!我杀了他们!!”
话没说完,她握着刀就要往门外冲。那架势,是要用自己还没门口石狮子高的小身板,去跟外头几百条疯了的汉子拼命。
“陈硕真!”
许如梦厉喝一声,一步上前,死死抓住了她拿刀的手腕。
那手腕细得吓人,骨头硌手,可绷得跟铁一样,一股不要命的蛮劲从里头透出来。
“把刀给我放下!”许如梦盯着她那双被仇恨烧得几乎变形的眼睛,声音又冷又硬,可底下压着心疼,“你的命,不是这么糟践的!你娘要是看着,她是想看你像个疯狗一样去送死,还是想看你好好站着,把日子活出个人样?!”
陈硕真死命挣扎,眼泪混着嘶吼往外喷:“我恨!我恨死他们了!恨所有欺负人的!”
“恨顶个屁用!”许如梦手上用力,硬是把那刀从她指头缝里抠出来,“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恨只会让你变得跟外头那些畜生一样!”
她双手按住陈硕真抖得像风里叶子的肩膀,每一个字都像砸夯:
“陈硕真,你给我听清楚——”
“想不让人欺负,靠的不是莽,不是狠!”
她手指头用力戳了戳女孩的脑门,又戳了戳她心口:
“靠的是这儿!是这儿!”
“是脑子!是理!是站着也能把天顶住的本事!”
“你今天冲出去,除了多一具尸体,还能有什么?!”
陈硕真被她骂懵了,挣扎的劲儿小了,可眼泪还哗哗流,嘴唇咬出了血印子,眼神里的疯劲慢慢淡下去,露出底下大片大片的茫然和……说不出的委屈。
许如梦松了手,转身。
她理了理身上那件素色的裙子,深吸一口气,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
“都在这儿待着,谁也别跟出来。”
说完,她一个人,朝着府门外那山呼海啸一样的叫骂声,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她停下。
“开门。”
吱呀——
沉重的木门,缓缓打开。
外头正午的太阳,混着几百张愤怒到扭曲的脸、几百张喷着唾沫星子的嘴,像潮水一样扑了进来。
最前头几个赤膊的汉子,手里拎着棍棒,正要往前冲。
门开了。
里面就站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素衣,挽发,脸上一点脂粉都没有,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们。
那股子安静,像盆冰水,“哗啦”一下,浇在最先头那几个闹得最凶的人头上。
喧嚣声,勐地卡了一下壳。
许如梦就站在那儿,身后是空荡荡的门洞,身前是黑压压的、要吃人的人群。
她没说话,也没动。
可她往那儿一站,就好像一堵看不见的墙。
一堵用“我就是不走”砌起来的墙。
门里头,陈硕真死死扒着门框,手指头抠进了木头里。
她看着那个独自挡在所有人前面的背影,看着外头那些因为她出现而愣住的男人们。
她脑子里,第一次不是“恨”,也不是“杀”。
是另一种东西,硬邦邦的,沉甸甸的,在她那颗被冰封死的心上,“咔”地一声,撬开了一道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缝。
原来……不用刀,不用死。
站着,不退。
也能这么……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