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平辉并没有顺着妹妹转移话题的意思。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秦露希还有些紧绷的侧脸上,语气平和但清晰地追问:“后来呢?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幻创学院和顾影学院,或者那个节目组,有没有什么后续?”
秦露希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哥哥会对这种校园八卦延伸出的网络骂战如此执着地追问后续。她转过头,看着秦平辉认真的表情,略带意外地苦笑了一声:“哥,你还真关心这个啊……我还以为你对这种事没兴趣呢。”
“听听无妨。” 秦平辉笑了笑,没有解释自己为何在意。
秦露希耸耸肩,既然哥哥想知道,她便继续说下去,只是语气更加平淡,像在复述一件已经尘埃落定、只余荒诞尾声的闹剧。
“后续?有,而且更离谱。” 她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顾影学院那边不是不服气,嚷嚷着要讨说法吗?后来不知道是哪个环节推动的,两边好像还真的走了个简易的法律调解程序,大概是想做个样子给舆论看。幻创这边由学校法务出面,顾影那边……请了个据说挺有名的律师,姓古,叫古德曼。”
她回忆着听来的细节:“开庭——其实就是个调解庭——那天,据说一开始古德曼律师表现得非常专业,引经据典,逻辑清晰,把顾影学院选手如何拼搏、皮套损坏的象征意义、公众期待与比赛结果之间的落差等等,讲得头头是道,气势很足。在场听的人都说,照他那架势,就算不能完全推翻比赛结果,至少也能给幻创扣上个‘忽视体育精神’、‘胜之不武’的大帽子,让幻创在舆论上更被动。”
秦露希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神情,像是想笑,又觉得荒谬。
“可是,就在所有人都觉得顾影学院这边稳占上风,古德曼律师即将完成一场精彩辩护的时候……事情突然就变了。”
她放下水杯,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试图还原那种突兀:“前一秒还慷慨陈词、有理有据的古大律师,下一秒,毫无征兆地,声音就变了调。他突然用手捂住脸,肩膀开始耸动,然后……就对着调解员,用一种完全不符合他之前精英人设的、带着哭腔的颤抖声音说话……”
“说完,” 秦露希恢复了自己正常的语气,耸了耸肩,“这位古德曼律师,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一种近乎仓皇的姿态,收拾起文件,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调解庭,留下满屋子目瞪口呆的人。我记得当时顾影学院的人脸都绿了。”
秦平辉听着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眉峰微不可察地蹙起。一种极其熟悉又异常怪诞的感觉,如同冰凉的蛇,悄然滑过他的脊背。
这场景……他见过。
不是在现实世界,而是在那些光怪陆离的轮回穿越中。某个故事里,一个原本设定坚毅果敢的配角,突然在关键时刻毫无理由地崩溃哭泣;一个理应忠诚的角色,毫无征兆地背叛;一段本应顺畅发展的剧情,被角色自身突如其来的、违背其核心设定的行为硬生生扭断……
那种“角色人设被毫无征兆地打破,做出他们本不该做出的事情”的抽离感和荒诞感,与眼前秦露希描述的这位古德曼律师的诡异转变,隐隐重叠。
难道……
“老秦,” 炼芯辉带着明显无奈和调侃的声音,及时在他意识中响起,打断了他逐渐发散的思绪,“醒醒,穿越后遗症犯了?这里是你老家,不是那些剧情世界。那个律师大概率是临场压力过大突然崩溃,或者干脆就是被顾影学院的对头收买了演了出戏。把现实里的人类复杂多变的临场反应,跟你经历过的那种受更高维度‘设定’或‘规则’影响而产生的强制性人设崩坏联系起来……你想太多了。”
炼芯辉的话像一盆冷静的冰水,让秦平辉瞬间回神。他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确实,穿梭了太多世界,见识了太多非常规的“剧情暴走”,让他变得有些疑神疑鬼了。现实往往比虚构更离奇,但离奇的背后,通常还是那些属于人性的、现实的、或算计或脆弱的逻辑。
她说完,安静了几秒,目光落在自己交握的手指上,指尖微微用力。
“所以,从结果上看,我们‘赢’了。” 秦露希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清晰的疲惫和更深的厌烦,“顾影学院成了笑话,舆论焦点从比赛黑幕变成了律师闹剧,幻创学院莫名其妙地‘洗白’了,至少程序上没输。”
她抬起眼,看向秦平辉,眼神里没有丝毫“赢了”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预见和自嘲:
“但哥,你觉得这算真的‘赢’吗?那个律师为什么突然那样?是真的崩溃,还是被人指使演了出戏?不管是哪种,外界会怎么看?他们会觉得幻创‘背景深厚’,‘连律师都能吓跑’。那些本来就不满的极端网友,不会因为一场闹剧般的调解就消停,他们只会更愤怒,觉得我们‘用权势压人’,‘连法律程序都能扭曲’。接下来,恐怕会有更多、更恶毒的揣测和攻击,换着花样来。”
秦露希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憋闷的浊气吐出去,但眉头依旧紧锁。
“总的来说就像那些拉票神力,投票没输过,辩论没赢过的那种。”
房间里一片寂静。秦露希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清醒的、对己方所处尴尬境地的剖析和不满。她厌恶对手的无理取闹,也同样不齿己方这种看似“赢了”实则被动、依靠非自身实力因素(无论这因素是背景威压还是对手失误)摆脱泥潭的处境。这是一种对“胜利”质量本身的挑剔,和对“名不副实”的天然排斥。
秦平辉静静听着,理解了妹妹这份复杂情绪背后的骄傲与清醒。她想要的“赢”,是堂堂正正、以理服人、让对手无话可说的那种,而不是眼下这种充满算计、闹剧和后续无穷麻烦的“惨胜”。
炼芯辉的声音在意识中平静地分析:“目标个体(秦露希)对‘胜利’的定义包含过程公正性与结果稳固性,对依赖非核心竞争要素(如背景威慑、对手失误)达成的优势状态持否定态度。此价值取向与常见功利主义模型存在偏差,更接近理想化竞赛伦理。”
“我明白你的感受了。” 秦平辉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这种‘赢’,确实像是吞了只苍蝇,恶心了自己,还没堵住别人的嘴。舆论场有时候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只讲情绪和站队。你能看到这一点,比单纯的高兴或生气都要难得。”
他顿了顿,看着妹妹:“不过,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纠结过程也无益。重要的是,你们学院,还有你,知道自己没错,是对方无理取闹在先,结果荒诞在后。这就够了。至于以后可能来的恶意……”
秦平辉的目光微微沉静下来:“那就到时候再说。清者自清是一方面,必要的时候,让噪音知道什么是铁板,也是另一种方法。”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并非鼓励对抗,而是表明了一种不退让的态度。
秦露希听了,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些,但眼中的郁色并未完全散去。她知道哥哥说得有道理,可心里那口气,终究还是有些不顺。这不仅仅是一场闹剧的胜负,更是对她所认可的某种“赢的方式”的背离。
秦平辉听完妹妹对整个事件结局那充满矛盾与不满的叙述,眉头却没有舒展,反而微微挑起,提出了一个看似简单却直指核心的问题:
“等一下,露希。” 他身体稍稍前倾,目光带着思索,“听你从头到尾的描述,无论是比赛本身,还是后来的舆论和法律环节,听起来都像是我们幻创这边占着理——比赛是按规则赢的,舆论攻击是无端的,法庭上对方律师更是自己演砸了。既然这样……”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的好奇:“那个古德曼律师,一开始是怎么做到‘条理清晰’、‘占尽上风’,让你都觉得‘眼看就要坐实我们胜之不武’的?如果道理真在我们这边,他再怎么能言善辩,总不至于凭空变出道理来吧?难不成……他是靠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硬生生造出了一套逻辑?”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却精准地戳中了秦露希叙述中一个被情绪略微掩盖的模糊点。
秦露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闪过一丝恍然,紧接着是懊恼和更深的烦躁。“啊!对了!” 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光顾着生气后面那场闹剧和那些网友,差点忘了最关键的一个前提!就是这个前提,才让那个古德曼一开始有的说,而且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她重新坐直身体,眼神锐利,语速加快:“哥,其实准确来说双方都有点问题在,而咱们这边的问题就出在参赛人员资格上!代表我们幻创出战的‘崇博’,那个穿皮套的志愿者,他现在根本就不是我们学校现在的在籍学生!”
秦平辉眼神一凝。
秦露希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校方官僚作风的讽刺和无奈:“那个人,早就因为某些原因退学了,只是手续可能还没完全走完,或者信息没及时同步。他报名参加节目的时候,用的是以前的旧身份,节目组那边审核大概也不严,或者觉得‘幻创学院毕业生’也算相关,就这么通过了。而我们学校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