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分考核制推行的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红星蜂窝煤厂附属种植养殖场的田埂上,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锄头碰撞声。
往日里要等太阳爬得老高才慢悠悠下地的女人们,今儿个卯时刚过就扛着工具出了门。昔日捏绣帕的富商太太,如今挽着裤脚踩进泥地里,学着栽菜苗;曾捧着诗集的女学生,也撸起袖子,跟着林桂枝学锄草。晒谷场的公示栏前,每天收工后都围得水泄不通,沈书瑶和孙秋月拿着粉笔,一笔一划地登记着每个人的工分,少一分都要掰扯清楚。
“李巧妹,玉米地锄草三垄,记七分!”
“赵春桃,蔬菜地浇肥两亩,记六分!”
“王秀莲,猪圈清粪五筐,记五分!”
分数报出来的时候,有人欢喜有人愁。手脚麻利、肯下力气的,一天能挣个六七分,折算下来就是六七毛钱;那些娇生惯养、慢手慢脚的,忙活一整天也就三四分,勉强够换半斤粗粮。周大生定下的规矩明明白白——十分顶一块钱,听着诱人,可真要挣满,得从天亮干到天黑,一刻不歇,还要把活儿干得漂亮。女人们都是细皮嫩肉的底子,哪经得起这般折腾,能挣到五六毛,已是顶天。
晌午歇晌的时候,女人们聚在槐树下啃窝头,嘴里嚼着粗粝的玉米面,心里却有了奔头。
“巧妹,你今儿个又挣了七分,厉害啊!”一个女老师凑过来,眼里满是羡慕。
李巧妹抹了把额角的汗,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我年轻,多干点没啥。等攒够了工分,我就换块肥皂,再换二斤白面,给我娘寄回去。”
不远处,昔日的金陵富商太太坐在石头上,揉着酸痛的腰。她今儿个学栽茄子苗,笨手笨脚的,只挣了三分,换算下来三毛钱。看着别人手里的工分条,她心里不是滋味,却也没了往日的傲气。三毛钱虽少,却也是自己挣来的,总比混日子强。
沈书瑶拿着账本走过来,坐在周大生身边,笑着道:“周厂长,你这法子真管用。现在没人偷懒了,就连那些太太们,都学着干活了。”
周大生望着田埂上忙碌的身影,点了点头。他心里清楚,五六毛钱一天,在城里算不上什么,也就够买斤粗粮、打半两油,饿不死,却也绝不会太舒服。可就是这份不满足,才让人有了干劲。“这样正好。”他轻声道,“太容易得到的,没人会珍惜。靠着自己的力气挣来的,才踏实。”
这话被旁边的林桂枝听了去,她深以为然地点头:“周厂长说得对。以前混日子,天天饿肚子,还觉得委屈。现在每天挣几分钱,换的窝头吃着都香。”
日子一天天过去,养殖场的面貌大变样。玉米秆长得齐刷刷的,绿油油的蔬菜铺满了田垄,鱼塘里的鱼苗也长得飞快。女人们的脸上,少了往日的愁容,多了几分踏实的红润。她们手上的茧子越来越厚,腰杆却挺得越来越直。
傍晚收工,夕阳把女人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她们拿着工分条,三三两两地往宿舍走,嘴里盘算着明天要多干一点,争取多挣一分。
几分钱,在那个年代,算不上什么大钱,却撑起了女人们的体面和希望。饿不死,也不会太舒服,可就是这份刚刚好的日子,让这片土地上的烟火气,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