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风整个人愣在原地。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一凝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径直越过他的肩膀,投向屋内那张吱呀作响的藤椅。
下一刻,林清风攥着门把的手猛然收紧。
冰凉的金属,死死硌着他的指骨,传来一阵钝痛。
赵一凝原本挺得笔直的脊背,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下来,微微前倾。
那股常年笼罩在她身上的迫人气势,荡然无存。
她对着屋内的方向,低下了平日里高傲的头颅。
声音里,是一种林清风从未听过的,近乎谦卑的恭敬。
“师父。”
两个字,不高。
却清晰地钻进林清风的耳朵,让他头皮一阵发麻。
师父?
赵一凝,叫李大爷“师父”?
他猛地转过头,视线死死地盯着藤椅。
李大爷依旧闭着眼,只是那两条拧在一起的眉毛,慢慢舒展开,最终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进来吧。”
得到许可,赵一凝才直起身子,走进这间仅能容纳几人转身的屋子。
她对墙角的蛛网、掉漆的桌腿视而不见。
熟门熟路地走到桌边,拎起那只印着“劳动光荣”的暖水瓶,给李大爷那个豁了口的搪瓷杯续满了水。
整个动作,没有半分南英资本创始人的矜贵。
林清风还僵在门口。
半个身子在门里,半个身子在门外。
他看着屋内的两个人。
一个是在市场指点他的人。
一个是他牌桌上的合伙人。
这两个他以为毫无交集的人,此刻的关系却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
李大爷端起搪瓷杯,用嘴唇吹开浮在水面的茶叶,热气模糊了他的脸。
他终于睁开眼。
浑浊的瞳孔先是映出赵一凝的身影,随即转向门口的林清风。
“一凝,你来得巧。”
李大爷用下巴点了点林清风的方向。
“给你介绍下。”
“这是你小师弟,林清风。”
小师弟……
这三个字带来的冲击,远胜于之前那声“师父”。
赵一凝放下暖水瓶,转过身。
这一次,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林清风身上。
正式地,不带任何审视与评估地,打量着他。
她的眼神变了几变,从惊讶到审度,最后定格下来,透着一种确认。
“师父。”
赵一凝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淡。
“您终究,还是收徒了。”
李大爷没理会她的感慨,目光重新锁定林清风,一字一句说道:
“小子,脑子是不是不够用了?”
林清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发不出声音。
“那你听好了。”
“你听说的那个南英资本,是我弄的。”
这句话钻进耳朵,林清风胸口一闷。
后续的呼吸,都带着痛感。
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洗得发黄的汗衫,为了几毛钱菜价能跟小贩磨半天的老人。
再想到那个在沪市金融圈举足轻重的资本巨头。
两个身影,怎么也无法在他脑中重叠。
“‘南英’两个字,是你师母的名字。”
李大爷继续说着,语调平淡,没有半点波澜。
“我退下来有些年头了,就把家当分给了几个徒弟管着。”
“我这一门,算上你,不多不少,正好四个。”
赵一凝在旁边接过了话头,她的语调平静,却透出来自师门的肃穆感。
“大师姐在港岛,管着一支家族基金,规模比南英要大。”
“二师姐在京市,不做我们这行。”
“她在体制里,盯着我们这群人,制定规则。”
“我是老三。”
林清风的呼吸停滞了。
港岛的基金巨头。
京市的规则制定者。
沪市的私募掌舵人。
这不是商业联盟。
这是一个横跨资本市场与监管体系的庞大势力。
而他,林清风,就在刚才,被告知自己成了这个势力里的新成员。
他终于想通了。
为什么赵一凝能随意调动十亿资金。
为什么她能拿到陈东所有盟友的机密信息。
为什么“手术刀”小组的执行力那么精准高效。
因为在她的背后,有一个他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师门。
“你当初拆借那三十万,我就盯上你了。”
李大爷的声音将他从巨大的恍惚中拽了回来。
“你在‘天山水泥’上栽跟头,我看到了你的贪,也看到了你不服输的劲头。”
“你拿那三十万,从张博那撬回十二万,我看到了你的胆魄和狠劲。”
“这一次,你对付陈东,我看到了你的谋。”
李大爷的每一句话,都让林清风豁然开朗,过去几个月里的所有困惑与挣扎都有了答案。
他以为的绝境逢生,他以为的步步为营,原来从始至终,都在一双眼睛的注视下。
从他在那间小小的证券营业部,选中第一支股票时,一场漫长的考验,便已开始。
“我们这一门,收人很挑。”
李大爷看着他,神情变得无比认真。
“因为我师父传下来的东西,不是光靠聪明就能学。”
他抬手,指了指墙角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势》。
“你的两个师姐,天分都比你高。”
“但她们学的,都只是这本书里的‘术’。”
“是手段,是方法。”
“只有你,小子。”
李大爷的声音压低了。
“只有你,看懂了这本书里的‘道’。”
“你,是我们这一门真正的关门弟子。”
关门弟子。
继承“道”的人。
这个字不是金钱,而是资格。
一种踏入更高层面的资格。
这份分量,让林清风的肩膀不由得一沉。
李大爷的视线在林清风和赵一凝脸上来回看了一遍,最后停在赵一凝身上。
语气里,再没有半分闲聊的意味,只有不容置辩的决断。
“既然你已经认了他这个师弟。”
老人看着赵一凝。
“那昨天他弄出的那摊子事,就不能这么算了。”
“一凝。”
“你来告诉他。”
“按我们师门的规矩,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