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缕金光刺破云层,为京城宣化广场上那片望不到边际的人海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晕。
这里是新朝的心脏,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热力搏动着。
广场中央,三百名来自天南海北的州府代表神情肃穆,他们身后,是数万名自发前来的京城百姓,更远处,是无数通过舆情司新建的“扩音铜阵”同步聆听的民众。
人潮如海,却静默如山。
高台之上,林小棠身着一袭素金龙袍,袍上没有繁复的龙纹,只在领口与袖口绣着象征丰收的麦穗。
她稚气未脱的脸上,是被岁月与责任催熟的沉静。
当她按照礼制,站到高台正中的那一刻,山呼海啸般的声浪终于爆发!
“新帝万岁!大明万年!”
声浪之中,林昭一袭再普通不过的青色布衣,缓步登上高台。
他没有走向象征权力的龙椅,而是径直走到了林小棠的身边。
万众瞩目下,他没有接过内官呈上的传国玉玺与权杖,反而将那个朴素的玉匣轻轻放在了中央的紫檀木案上。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铜阵,清晰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传遍了整座京城。
“今日,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传承江山,只是为了交接责任。”
一言既出,满场皆惊。
就在林昭准备伸手打开玉匣,宣读那份足以颠覆三观的《禅让策》时,他脑海中那个早已宣告卸载的系统,竟在消散的最后一刻,猛然闪烁起一行血红刺目的文字,仿佛是最后的示警与诀别。
【终极危险!目标锁定中枢——非物理攻击,乃信念刺杀!】
林昭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信念刺杀!
他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寻常的刺客,目标不是他的肉体,而是他的精神,他的象征意义!
对方要在万民仰望、新旧交替的最高光时刻,让他——这个新朝的缔造者、改革的化身,当众癫狂失态,亲口否定自己建立的一切!
这是一记足以从根基上摧毁新政合法性的诛心之剑!
如果他疯了,如果他喊出“改革是错的”,那么新朝建立的一切理论基础都将瞬间崩塌,黎明书院的教诲将成为笑柄,万民的希望将化为泡影。
旧的“神”刚刚倒下,新的“神”就当众自毁,这片土地将重新陷入信仰的真空与混乱!
好毒的计策!
林昭的心在一瞬间沉入冰海,但面上却波澜不惊。
他甚至没有去寻找刺客的踪迹,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不需要了。
随着系统的彻底消散,那股磅礴的民心气运早已与他的灵魂融为一体,化作一种玄奥的直觉。
【国家命运传承术】的被动天赋——【人心感知】,已悄然启动。
方圆百丈之内,任何一丝强烈的敌意,都如同黑夜中的篝火,在他的感知中无所遁形。
他“看”到了,在广场东南角的钟楼顶层,一处为了庆典临时搭建的琉璃瓦檐暗格里,一道怨毒、狂热、带着殉道决心的意念,正死死锁定着自己!
影子刺客,玄冥会最后的“影言者”,墨无尘最忠诚的信徒。
他手中的弓已经拉满,箭簇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色。
那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而是从域外搜罗来的致幻奇药“焚心散”,足以让最坚定的意志在瞬间崩溃,看到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从小被灌输的唯一信条,就是在耳边回响:“真正的信仰,需要用最壮烈的殉道,来终结异端的谎言。”
他不知道,他所瞄准的猎物,此刻正为他准备好了最盛大的舞台。
林昭深吸一口气,不退反进,突然转身面向全场,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如洪钟大吕,震彻人心!
“你们或许会问,我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放弃这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踏前一步,将自己的身形从林小棠和魏无忌的护卫圈中,彻底暴露在了钟楼的射界之内!
“因为我不能,也绝不允许自己,成为下一个被供奉在庙里的‘神’!”
话音未落,刺客眼中的狂热达到了顶点!就是现在!
“嗡——”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破空声响起!
那支淬着蓝色药粉的箭矢,如一道来自地狱的闪电,撕裂空气,直奔林昭的眉心!
它的目标不是夺命,而是让他出丑,让他疯癫!
然而,就在箭矢离弦的刹那,一道钢铁般的黑影动了!
魏无忌!
他没有丝毫迟疑,甚至没有去看箭矢的来路,仿佛早已预判了一切。
他以一种超越人体极限的速度,猛地向前飞扑,魁梧的身躯如同一面不可撼动的铁壁,悍然挡在了林昭面前!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箭矢狠狠撞在他的肩甲之上,强大的力道让他闷哼一声,肩甲瞬间凹陷龟裂,但那致命的箭头却被硬生生格偏,擦着他的脖颈飞过,深深钉入了后方数十丈外的旗杆之上!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观礼台下方,四名伪装成礼乐乐工的暗卫脚下地板猛然弹开,露出一个深邃的地下通道入口。
四人如猎豹般窜入其中,身影消失不见。
数息之后,远处的钟楼之上,传来一阵短暂而激烈的打斗声,随即归于沉寂。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广场上的绝大多数人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护卫统领奋不顾身地护驾,以及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箭矢。
很快,那名黑衣刺客被两名暗卫死死押解,从钟楼上拖拽到了高台之前。
他浑身骨节多处错位,却依旧昂着头,用一种淬毒的目光死死盯着林昭,用尽全身力气怒声嘶吼:
“伪君子!你摧毁了我们唯一的信仰!没有了神,人要怎么活下去?!你们都将是行尸走肉!”
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煽动性。
林昭俯视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丝悲悯。
他没有与他辩经,只是伸出手,缓缓指向台下那片无边无际的人海。
“你看,”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他们已经在活了。”
刺客的吼声戛然而止。
他顺着林昭的手指看去,看到的是一张张或愕然、或愤怒、或后怕,但没有一张是茫然和绝望的脸。
他们眼中没有跪拜神明时的狂热,只有对生活的热忱和对未来的期盼。
“政事堂听令!”一旁的苏晚晴冰冷的声音响起,果决而缜密,“立即成立专案组,将此人收押,公开审讯全部过程,允许各州代表及京城百姓代表旁听!务必将玄冥会余孽一网打尽,昭告天下!”
“遵令!”
刺客被拖了下去,一场足以颠覆国本的危机,就这样被消弭于无形。
林昭收回目光,重新转向案上的玉匣。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其打开,取出的却不是一道圣旨,而是一张朴素的白麻纸,和一本封面已经泛黄、起了毛边的旧课本——正是当年在桃花村,他教孩子们识字用的第一本《国民读本》。
他没有宣读,而是将这两样东西,郑重地放入了高台后方,一座刚刚落成、由精钢浇筑的柜子中。
柜门上,刻着四个大字——国本之基。
随着沉重的柜门缓缓关闭,他转过身,对着麦克风,说出了今天最重要的一句话。
“我的‘神’消失了,”他微笑着,目光清澈如洗,“但从今天起,这个国家,从此会自己做选择。”
台下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人群前方,一个被母亲抱在怀里、手里还拿着一本崭新《国民读本》的七岁孩童,用清脆的童音大声喊道:“老师说,教育是最稳的江山!我们自己就是神!”
仿佛一颗石子投入静湖,激起千层巨浪。
“我们自己就是神!”
千百名孩童的齐声应和,汇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声震云霄,驱散了刺杀带来的最后阴霾。
被押到台下的影子刺客听到这稚嫩却坚定的呐喊,身体猛地一颤,那颗被极端信仰填满的头颅,终于无力地垂下,双肩剧烈地颤抖起来。
高台之上,林昭欣慰地笑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金色的海洋,看了一眼身旁亭亭玉立的妹妹,然后转身,默默地走下高台,汇入人群。
开国皇帝林昭的时代,在这一刻,正式落幕。
而大明公民林昭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典礼结束,喧嚣散尽。
夕阳的余晖将整座宫城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
林昭换回了那身熟悉的社区工作者制服——尽管只是个样式,却让他感到无比心安。
他没有回到寝宫,而是独自一人,登上了皇城最高的观星楼。
他的目光没有投向繁华的京城,而是越过万家灯火,望向了遥远的、天地相接的尽头。
在那片苍茫、风沙弥漫的西北大地上,有一个地方,曾埋葬了一个旧时代的疯狂,也开启了他与那个最可怕对手的最终对决。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
他想,是时候回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