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便以雷霆万钧之势,碾过旧时代的残骸。
《解放令》颁布的第三日清晨,一份由苏晚晴亲手呈上的奏报,如一块寒冰,被投入了中枢这锅沸水之中。
奏报上的数字,每一个都像是一道触目惊心的鞭痕,抽打在林昭的神经上。
六十七万刚刚脱离役籍的工匠与农奴,能勉强辨认自己姓名的,不足一成。
广袤的边州,孩童能入学的比例,仅仅是过去盘踞于此的旧贵族私塾中孩童数量的十七分之一。
苏晚晴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陛下,他们不是不愿读书,是三代之内,他们的祖辈、父辈,都未曾被当做‘人’来教养过。许多人连‘人’字怎么写,都没人教过。”
御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林昭久久地凝视着窗外,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宫墙,看到了那一张张麻木而蒙昧的脸。
他知道,肉体的枷锁易解,精神的禁锢才是最顽固的牢笼。
许久,他缓缓转身,提起朱笔,笔锋落下,力透纸背,在新政的卷首,写下了第一条——“自今日起,大夏境内,每县至少设五所义学,所有经费由国库直拨,不得有分毫克扣。教师,从流民子弟中考选,集中培训后分派各地!”
命令如风,疾速传遍天下。
然而,柳如是却在第一时间找到了林昭,她带来的,是更深一层的思考。
“陛下,光建学堂不够。”她一针见血,“得让那些穷怕了的百姓,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读得起’,更要让他们看到‘读得值’!”
随即,她献上了一份名为“千童计划”的方案。
林昭看过后,当即拍案叫绝。
数日之内,一张张盖着鲜红大印的《入学榜》被张贴到了大夏最偏远的村落。
榜文内容简单粗暴,却直击人心:凡七岁至十二岁孩童,报名入学,即日起,每月可领纸笔一套、米粮两斗!
官府更以信誉担保,学满三年,成绩优异者,可直接考取各级衙门的文书吏!
这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知识改变命运”,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活路!
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无数偏远山村的父母,在夜里点起火把,用布带将熟睡的孩子紧紧绑在背上,连夜翻山越岭,徒步数十里,只为给孩子抢一个名额。
有白发苍苍的老农,在刚刚挂上牌子的义学门口长跪不起,涕泪横流地对着官吏哭喊:“俺这辈子给地主当牛做马,什么都不求了!只求俺的娃,能认得几个字,将来别再像俺一样,被人骗了卖了,还在替人数钱!”
新政的春风,却吹不散盘踞在江南的阴霾。
保守派的势力如同水底的淤泥,悄无声息地进行着阻挠。
江南数县的官员阳奉阴违,纷纷上奏,谎称“民房紧张,无合适房舍建学”,转头却将空置的官衙、仓库高价租给商贾,中饱私囊。
林昭对此不动声色,仿佛全然不知。他只是平静地召见了韩烈。
三日后,一支三百人的队伍从京畿大营出发,他们并非战兵,而是由屯卫旧部中选拔出的能工巧匠组成的“建校突击队”。
他们不带一砖一瓦,只携带了大量预制好的木构组件,如一道钢铁洪流,直扑江南重灾区。
七日之内,二十座崭新的“速成义学”,在那些谎称“无地可建”的县城中心拔地而起!
百姓们震惊地看到,这些学堂的屋顶,铺设的是从查抄的贵族祠堂上拆下来的琉璃瓦;教室里那块巨大的黑板,是用烧焦的巨木反复打磨、刷上黑漆而成;就连课桌,都是用旧官僚们奢华的宴会长桌改造的。
林昭更是亲赴江南,在第一所落成的学堂里,亲自执起了教鞭。
面对着台下几十双既胆怯又充满渴望的眼睛,他在那块粗糙的黑板上,用白石粉笔,写下了开天辟地的第一课。
“我,是,人。”
“我,能,学。”
简单的六个字,字字千钧,砸进了每一个孩子的心里,也砸碎了千百年来“生而为奴”的宿命论。
李承宇作为旧皇室的代表,受邀参观了京城的一所试点义学。
当他看到昔日王府里负责洒扫的官婢之子,竟然与一位家道中落的士族后代同桌习字,共同诵读时,他脸上的震惊无以复加。
他退到林昭身边,低声感慨,语气复杂至极:“先帝在时,常与臣等言,‘民可使由之’。如今看来,后面那句没说出口的,‘不可使知之’,才是他们心中真正的真话啊。”
林昭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锋锐的嘲讽:“不,正好相反。是他们知道的越多,我们就越不敢,也不能再欺骗他们了。”
那一晚,李承宇回到王府,彻夜未眠。
第二日,他主动献出了自家王府的一处偏院,请求改建为女子学堂,并亲笔题写了匾额——“启慧”。
新政推行,并非一帆风顺,总有血与泪的代价。
某个深夜,老王神色慌张地冲入宫中急报:北境的一处流民安置营里,一名年仅十岁的女童,为了抄写新发的《千字文》,竟通宵未眠,最终体力不支,昏倒在了书案前。
她的母亲见状,又急又怒,竟一把抢过书本,嘶吼着将其撕得粉碎:“读!读!读!读书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要跟老娘一样,刨一辈子地!”
林昭听闻此事,连夜策马亲往。
在昏暗的油灯下,他看到了那个躺在草席上,脸色苍白如纸的女孩。
他没有斥责那个绝望的母亲,只是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女孩的额头,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问道:“还疼吗?”
女孩缓缓睁开眼,看到是林昭,虚弱地摇了摇头:“不疼……陛下,我做了个梦,梦里……我当了先生。”
一句话,让林昭这个杀伐果断的铁血帝王,眼眶瞬间泛红。
次日,一道震撼朝野的《儿童保护令》颁布天下:严禁任何形式的强制童工,凡义学开课期间,不得以任何理由征召学童家庭的劳力,影响其子女就学,违者,以“毁育罪”论处!
月末,第一期由柳如是主导的《舆情快报》刊印发行,上面记载了西南边陲一个蛮夷村落里感人至深的一幕:一位双目失明的盲眼老妪,用她那布满老茧的手,一遍遍抚摸着孙儿从义学带回来的第一本识字册。
她看不见,却仿佛能感受到那纸张上蕴含的力量,口中喃喃自语,泪流满面:“我孙儿说,这上面写的两个字,叫‘光明’……”
就在此时,一道只有林昭能看见的系统提示,悄然浮现在他的眼前。
【全民教育体系初步成型,文明革新进度条推进至93%!】
【下一阶段核心目标已解锁:医疗普惠——倒计时:8日。】
清晨的阳光,透过新建校舍的窗棂,洒在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上。
琅琅的读书声汇聚成一股洪流,如春潮涌动,荡涤着这片古老而新生的土地。
林昭站在高处,静静地听着这世间最动听的声音,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安宁。
这场豪赌,他赌赢了。
夜深人静,处理完所有政务,林昭独自回到寝宫。
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从一个上锁的檀木盒中,取出了一本泛黄的笔记。
这是妹妹林小棠留下的遗物,一本临终前记录的药方心得。
他曾无数次翻阅,试图从那些药石之方中,寻找一丝慰藉,或是……一丝真相。
指尖划过熟悉的字迹,带着微凉的触感。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往事如烟,在眼前聚散。
突然,他的手指猛地一顿,停在了某一页的末尾。
在那堆潦草的药方旁,有一行用极细的笔触写下的小字,若不仔细看,极易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