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御书房内静得落针可闻。
苏晚晴手捧一本厚重的册籍,身姿挺拔如松,清冷的嗓音掷地有声:“陛下,此乃臣根据各地呈报鱼鳞册及暗卫密报汇总而成的《天下田亩清册》。全国已丈量土地九成有余,唯独江南十二县,数据明显偏低,与实情相差甚远。”
她翻开其中一页,纤纤玉指点在几个刺目的朱批上:“据查,吴郡周氏、越州陆家为首的地方豪族,暗中胁迫里正篡改册籍,隐匿田产。为阻挠清丈,他们更在乡野间散布谣言,称‘新朝之税,苛于前朝三倍’,煽动民心,意图法不责众。”
林昭接过清册,目光扫过那些被篡改得漏洞百出的数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们自己一文税不纳,倒有闲心替朕的百姓担心赋税太重?真是好大的善心!”
“啪!”他将册籍重重合上,声震殿宇。
“传朕旨意!即刻颁行《税法明义十六条》,着礼部印发百万份,晓谕天下!要用最粗浅的大白话,让田间老农都能听得懂,看得明白!”林昭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明明白白告诉他们——新朝计税,只按田亩,无关身份!贫瘠之田减征,丰产之地多缴,遭灾之年缓缴,除此之外,绝无任何苛捐杂税与额外摊派!”
“陛下圣明!”苏晚晴躬身应道,但眉宇间仍有一丝忧虑。
一旁的柳如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款款上前,柔声献策:“陛下,政令出自庙堂,但要深入人心,光靠讲道理是不够的。千年积弊,在于豪强一手遮天,百姓有冤无处诉,有疑不敢言。要破此局,就得让百姓自己盯自己,自己审自己。”
她抬起美眸,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臣请陛下推行‘千眼计划’。在江南各村镇最显眼处张贴税榜,将每家每户的田亩数量、土地等次、应缴税额,一一公示,分毫不差。再设举报之制,鼓励邻里亲族互相核审。若有隐瞒不报、偷奸耍滑者,一经查实,举报之人可得赏银五钱,而被举报者,罚十倍税款!”
“好一个千眼计划!”林昭龙颜大悦,“就依你所言!”
政令如风,一夜之间席卷江南。
原本平静的乡野彻底沸腾了。
那一张张白纸黑字的税榜,仿佛一面面照妖镜,将所有藏在暗处的龌龊都照得一清二楚。
无数家庭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有儿子指着父亲的鼻子质问为何自家名下少了十亩水田,争吵不休闹上公堂;更有族中晚辈,当着全村人的面,揭发德高望重的族长私下开垦了三百亩荒地,却从未上报官府。
信任与宗族情谊,在明晃晃的田亩数字和五钱赏银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就在江南民间乱成一锅粥时,楚月亲率五百精锐义军,打着“协防汛期,疏通河道”的旗号,悄无声息地进驻了吴郡。
这支军队不入城,不扰民,却如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将周氏庄园周边的所有水陆要道尽数封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三日深夜,周氏庄园深处一间偏僻的库房突然火光冲天。
周家的大管家正领着几个心腹,鬼鬼祟祟地将一箱箱陈年账本投入火中。
然而,他们还未烧完半箱,库房大门便被轰然踹开,早已埋伏在侧的巡夜屯卫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将他们当场擒获,人赃并获。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入京城。
林昭闻讯,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下令起驾,星夜兼程亲赴吴郡。
当林昭的龙辇出现在周氏庄园门口时,周氏一族的族老们面如死灰,领着全族上下数百口人,乌泱泱地跪了一地。
为首的白发族老涕泪横流,不住地叩首哭诉:“陛下!我周氏乃累世勋贵,辅佐过三代先皇,祖上有功于社稷啊!我等岂能……岂能与那些泥腿子庶民同科纳税?此乃奇耻大辱,求陛下开恩!”
林昭端坐于辇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这张悲愤而扭曲的老脸,神情没有一丝波动。
他没有理会对方的哭嚎,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你们周家的祠堂里,供奉着七代先祖的牌位,可曾有过一个,是靠自己种地吃饭的?”
一句话,如九天玄雷,劈得周氏族老哑口无言,浑身剧颤。
整个庄园死一般的寂静。
林昭的目光冷冽如刀,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每一个人:“封了他们的祠堂,三月之内,不许任何人祭拜。族中所有成年男子,每日辰时必须到城东的惠民仓义务劳作两个时辰,直至补缴清所有欠税为止。若有违抗,一体从重!”
圣旨一下,江南震动!
各地原本还在观望、蠢蠢欲动的豪强士绅,无不骇然失色。
有胆小的县令立刻上书,称“此举过于激烈,民风躁动,恐生变乱”。
林昭看到奏折,只觉可笑,提笔朱批了十个大字,发还回去:“民风若不躁,何以破千年积弊?”
随即,他又下令,命韩烈亲自押送一批以周氏管家为首的典型抗税案犯至京城,在新开设的“税务公开庭”进行公开审理。
庭审之日,万人空巷,百姓可自由旁听。
柳如是更是抓住时机,组织了京城最顶尖的说书先生,将周氏隐匿田产、深夜烧账、族老哭诉的案情编成了朗朗上口的评弹和快板书,在各大茶馆酒肆传唱。
不出三日,“周员外哭祠堂,泥腿子问祖宗”成了京城街头巷尾最火热的梗。
民心,彻底倒向了新朝。
这日,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带着三位村老,风尘仆仆地从江南赶到京城,在宫门外长跪不起,只为求见天子。
林昭在偏殿接见了他们。
老者自称老王,一见到林昭便激动地磕头:“陛下!您是真龙天子,是真心为我们老百姓着想啊!我们信得过您,信得过朝廷!那些狗官和劣绅我们信不过,我们愿意替国家收税!我们自己收自己的税,保证一文不少地交给国库!”
林昭闻言大喜过望,当场亲自将他们扶起,朗声宣布:“好!朕就信你们!朕决定,在江南试点‘民选税正制’!每百户人家,共同推举一名品行端正、粗通文墨的村民担任‘税佐’,协助官府核验田亩数据,催缴税款。税佐的俸禄,不经地方,由朕的内帑,由中央财政直接发放到你们手上!”
苏晚晴在一旁轻声提醒:“陛下,此法虽好,但人心难测,恐有税佐被地方豪强重金收买,官民勾结,积弊再生。”
林昭却自信一笑:“那就让他们试试看。朕会给每一个税佐一条直接通达天听的匿名上报渠道。一旦查实有舞弊行为,收买者与被收买者同罪,不仅如此,推举他的那一百户人家,未来三年税赋加倍,以示连坐!”
此令一出,再无人敢生异心。
月末结算,户部尚书呈上账册时,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江南十二县的税收,不仅补齐了历年亏空,甚至比朝廷的最高预期,还多出了整整两成!
政事堂内,林昭高高举起那本沉甸甸的账册,对着满朝文武笑道:“诸位爱卿都看清楚了!不是我朝的百姓刁滑,也不是江南的土地贫瘠,而是过去那么多年的民脂民膏,都被那些自诩高贵的世家大族,一口一口吞进了他们贪得无厌的肚子里!”
话音未落,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湛蓝色光幕在眼前浮现:
【叮!
全国税制统一进度完成80%,主线改革进度条推进至88%!】
【检测到社会结构基础已稳定,下一阶段任务开启:废除贱籍,解放生产力。】
【任务倒计时:5日。】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雨丝如线,洗刷着皇城古老的青石板路。
楚月站在廊下,望着被雨水冲刷得焕然一新的街道,轻声喃喃:“这场雨,真好,像是要把这世上所有见不得光的旧账,都给冲干净了。”
苏晚晴闻言,目光也投向了窗外。
雨水确实洗净了路面的尘埃,可她却看到,在街角屋檐下,几个衣衫褴褛、身形佝偻的乞儿,正蜷缩在一起躲雨,他们的眼神麻木而空洞,仿佛这世间的清爽与他们毫无关系。
一场雨,能洗净地上的账,却洗不掉刻在人骨子里的烙印。
她的心,蓦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