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一把将孩子揽入怀中,捂住她的嘴,惶恐地四下张望,压低声音道:“小祖宗,可不敢乱说!”周围的百姓投来或麻木或同情的目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息,仿佛一粒火星就能点燃整座干柴堆成的京城。
三日罢市,对于富贵人家不过是几日不便,对于寻常百姓,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家中余粮一日比一日少,米铺的门板却钉得比城门还牢。
粮价如脱缰野马,从最初的每石十二钱,疯涨到了二十钱,即便如此,依旧有价无市。
绝望的情绪在街头巷尾迅速发酵,终于,有人将矛头指向了新政的推行者——当朝首辅,林昭。
“新政欺民,还我活路!”的怒吼声,在税局门前汇成一道洪流,冲刷着摇摇欲坠的皇权威严。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如铁。
“陛下!”吏部侍郎周廷岳一步出列,声色俱厉,“京城民怨已然沸腾,根源便在于林首辅推行的新税法过分激进,未曾考虑商户与百姓的承受之力!臣恳请陛下,为安抚人心,暂缓新政,彻查其弊!”
他身后,一众旧派官员纷纷附和,言辞凿凿,仿佛林昭已是动摇国本的罪魁。
龙椅上的皇帝面露难色,目光投向了自始至终沉默不语的林昭。
林昭身姿笔挺如松,面对千夫所指,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他只微微侧身,身后的小蝶会意,迈着沉稳的步伐,将三份用油布包裹的文书呈至御前。
“陛下,”林昭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满朝的嗡嗡议论,“有人想用全城百姓的肚子,逼臣退步。”
太监将文书一一展开。
第一份,是江南商会近三个月的详细账目流水,支出与收入存在巨大缺口。
第二份,是漕运码头的货物进出记录,数批本应运往京城的粮食,在中途神秘转向。
第三份,则是一张沾着暗红血迹的纸,上面是一个账房临死前的泣血口供,指证有人恶意囤积粮食,操纵米价。
三份铁证,如三记重锤,狠狠砸在周廷岳一党的心口上。
周廷岳眼皮一跳,但仍强作镇定:“林首辅,些许商贾利欲熏心,与新政何干?您这是在转移视线!”
“是吗?”林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便让全天下的人来看看,究竟是谁在利欲熏心。”
他当庭宣布,三日后,将在忠烈祠前的广场,召开史无前例的“全国政策听证会”。
届时,六部官员、各大商会代表、以及从京城各坊选举出的百名民意代表,将共议税改。
此事,无需皇帝恩准,而是以首辅之名,直接昭告天下!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这已不是朝堂议事,而是将国策直接摊在青天白日之下,让万民审视!
周廷岳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有些难看。
三日后的黄昏,忠烈祠前广场,人头攒动。
三千名自发前来的百姓,人手一支火把,将整个广场围得水泄不通,形成了一道沉默而灼热的铁壁。
火光跳跃,映照着每一张或期待、或愤怒、或迷茫的脸。
他们是裁决者,也是见证者。
周廷岳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冷笑着步入会场。
他身后,京城最大的米商,黄掌柜,亦步亦趋,神情紧张。
不等林昭开口,周廷岳便抢先发难道:“林首辅好大的排场!将国之大政,交由一群愚夫愚妇评判,简直是荒唐至极!”
林昭并未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广场中央的百姓。
此时,黄掌柜在周廷岳的眼神示意下,猛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捧着一本制作精美的账册,声泪俱下地哭喊道:“各位父老乡亲!我等商贾,也是大乾子民!新政推行,我等资金周转不灵,实属无奈才闭门歇业!但眼见百姓受苦,我心如刀割!我等江南商会,愿联合捐出纹银十万两,以助国库,只求林大人能体恤我等不易,将新税宽限数月!”
他一边说,一边重重地磕头,额头很快便渗出血迹。
十万两!
这个数字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巨浪。
百姓们动容了,议论声四起。
“原来是错怪好人了,商户们也不容易啊!”
“是啊,人家都愿意捐十万两了,朝廷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看来,真是那新政逼得太紧了……”
舆论的风向,瞬间开始逆转。周廷岳的嘴角,噙着一丝得意的冷笑。
就在此时,一道清冷的女声划破了嘈杂的议论。
苏晚晴自林昭身后款款走出,她未看涕泗横流的黄掌柜,目光却如利剑般,直直钉在那本账册上。
“黄掌柜,”她朱唇轻启,声音不大,却让全场瞬间安静下来,“贵行的账册上记着,上月曾有一批三千石的米粮运往北境,售价为每石八钱。可据我所知,当时京城的市价,最低也是十二钱。这多出来的四钱差价,不知去了哪里?”
黄掌柜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的悲痛瞬间凝固,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是……是陈米,所以……所以便宜些……”
“陈米?”人群中,另一位女子轻笑出声。
柳如是手中折扇轻摇,示意小蝶将一张巨大的漕运图展开在众人面前,图上用朱笔清晰地标记出了一条航线。
“巧了,”柳如是笑意盈盈,话语却如寒冰,“我们查到,这三千石所谓的‘陈米’,出港后并未直接运往北境,而是在通州码头转手,被一家名为‘通源粮栈’的商号悉数购下。而这家粮栈的主人,正是周侍郎您的胞弟,周元通。更有趣的是,这批米转手便以每石十五钱的高价售往了邻州,一进一出,净赚上万两白银,尽数流入了私囊。黄掌柜,您这笔生意,做得可真是‘亏本’啊!”
“哗——!”
全场彻底哗然!
如果说刚才还只是怀疑,现在就是愤怒!
他们忍饥挨饿,原来是这些官商勾结,在背后大发国难财!
周廷岳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厉声喝道:“一派胡言!我胞弟经商,与本官何干?你们这是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周大人心里最清楚。”
一个沉稳的声音终于响起。
林昭缓步走上高台,手中,赫然托着一本边缘烧焦、残破不堪的旧账本。
正是小蝶那夜从周府书房的火盆中,用性命抢出的那本原件。
“黄掌柜,你呈上的账册做得天衣无缝,可惜,”林昭的目光冷得像刀,“你烧错了账本。”
他翻开焦黑的账本,翻到其中一页,用内力将声音送遍全场:“‘癸卯年九月初三,黄记代捐十万,实为抵债’!黄掌柜,你欠下的这笔巨债,债主是谁啊?”
他目光一转,如电光般射向周廷岳:“周大人,需要我念出你的名字吗?”
周廷岳浑身一震,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如纸。
“带人证!”林昭一声令下。
两名形容枯槁、浑身颤抖的账房被押了上来。
其中一人被带到焦黑的账本前,只看了一眼,便瘫软在地,哭嚎道:“是我的字!是我的字迹!这才是真正的账本!”
另一人则扑通一声跪倒在林昭面前,对着周廷岳的方向,颤声供述:“是周大人!是周大人逼我们做的假账!他说只要我们按他说的做,就保我们全家活命!那十万两根本不是捐款,是黄掌柜这些年孝敬给周大人的黑钱,用来填补周大人在外面亏空的窟窿啊!”
真相大白于天下!
所有的阴谋,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百姓的怒火如火山般喷发,无数火把齐齐指向面如死灰的周廷岳。
“奸臣!”
“国贼!”
黄掌柜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和恐惧,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一股骚臭的液体从他的裤裆迅速蔓延开来,竟是当众失禁。
那一夜的闹剧,以一种最不堪的方式收了场。
当夜,林昭府邸。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他脑海中悄然浮现:
【民心值+150】
【解锁技能:基层舆情分析Lv2(可识别谣言传播路径与煽动节点)】
【改革进度条:82%→84%】
林昭立于一座废弃寺庙的屋檐下,夜风吹动他的衣角,带来一丝凉意。
不远处,书房的灯火依旧明亮。
苏晚晴正伏案疾书,将今日被牵扯出的周廷岳党羽,一一抄录进那本名为《六部清洗预案》的册子里,笔锋锐利,如刀刻石。
他低声自语:“他们总以为百姓是掌中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却不知道,当这漫天的火把被点起来时,风,就再也吹不灭了。”
话音未落,远处,一道黑影冲破宵禁的寂静,一骑快马自城门缝隙中闪出,快如流星,朝着江南的方向绝尘而去。
周廷岳的密信,终究还是送了出去。
江南,那才是他真正盘根错节的老巢。
林昭的目光变得深邃他转身准备返回书房,与苏晚晴商议下一步的对策。
经过一处僻静的偏院时,他脚步微微一顿。
那是他妹妹林小棠的住所。
院里一片漆黑,想是早已睡下。
他正要迈步离开,一阵压抑的、细微的咳嗽声,伴随着秋风,隐隐约约从窗纸后传来。
咳声很轻,仿佛怕惊扰到谁,带着一种令人心疼的虚弱。
林昭皱了皱眉,心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是这几日降温,染了风寒么?
他心里想着江南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想着朝堂上盘根错节的斗争,便将这丝担忧暂时压了下去。
秋夜寒重,明日还是叫个郎中来看看吧。
他心里这样想着,重新迈开脚步,匆匆走向那片象征着权力与斗争的灯火,却没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