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城外,压抑的死寂笼罩在数千百姓头顶。
他们像一群被饥饿驱赶的孤狼,围着高高的粮仓,眼中闪烁着混杂着贪婪、恐惧与最后一丝希冀的复杂光芒。
粮仓是活命的希望,但守卫的刀枪,却是冰冷的现实。
就在这片一触即发的沉默中,赵三河的身影出现在粮堆之巅。
他魁梧如山,阳光在他肩甲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晕,仿佛一尊镇压乱世的神将。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动作干脆利落,手起刀落,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亲手划开了一袋沉甸甸的米。
哗啦——!
雪白的米粒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那纯粹的米香瞬间冲散了空气中的血腥与尘土味,狠狠撞入每个人的鼻腔,也撞开了他们心中名为“希望”的闸门。
“这五百石粮食,每一粒,都记着你们的名字!”赵三河的声音如洪钟贯耳,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林大人说了——粮可以分,但规矩不能破!”
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下方每一张渴望的脸:“按户登记,家有老弱病残者,优先领取!谁家男人多,有力气,就排在后面!若有趁乱哄抢、恃强凌弱者,杀无赦,与叛军同罪!”
“与叛军同罪”五个字,像五座大山,轰然压在众人心头。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不忿,有人犹疑。
凭什么?
乱世之中,不就是谁的拳头大谁有理吗?
然而,赵三河身后的亲兵齐刷刷地向前一步,刀锋出鞘,寒光凛冽,那股铁血杀气瞬间让所有躁动的心思冷却下来。
他们想起了林昭的手段,想起了那些叛军的人头。
这个人,不是在开玩笑。
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走出人群,他身后跟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孙女。
他走到临时搭建的登记台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沙哑而决绝:“老朽张三,家有孤孙,我……我记名!”
这一跪,仿佛一个信号。
“我也记!我家婆娘快饿死了!”一个壮汉红着眼眶,将手中的木棍狠狠扔在地上,大步上前。
“还有我!”
“我排队!”
人群的堤坝一旦被打开,便汇成了名为“秩序”的洪流。
登记簿上的名字迅速填满,曾经混乱不堪的饥民,此刻竟井然有序地排起了长队,眼中不再是野兽般的贪婪,而是对规则的敬畏和对未来的期盼。
同一片月光下,湖州城头,守将周世忠的脸色比夜色还要凝重。
城外,王铁匠率领的“民兵阵”黑压压一片,虽无坚甲、无战马,却列阵如林,沉默中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
更让他心惊的是,不断有城中百姓自发地挑着担子,将热气腾腾的饭菜送到阵前。
那些士兵接过饭碗,甚至会对着送饭的百姓拱手道谢。
这哪里是叛军?这分明是军民一心!
“将军……”心腹低声在他耳边说道,“那林昭好毒的计策!他不直接开仓放粮,只派人带着登记册进城,说只要登记,战后人人有份。可……可百姓们竟好像更信他的空头支票,也不认我们这守城官了!”
周世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挫败。
“他哪里是在分粮,他是在和全江南的百姓重新立约啊。”他苦涩地摇摇头,目光扫过城下那片和谐的景象,“我们守的是一座冰冷的城墙,可他守的,是人心。人心……是守不住的,也是攻不破的。”
心腹愕然,不明白将军何出此言。
周世忠没有解释,只是眼中最后一点挣扎也熄灭了。
当夜,他召来几名绝对心腹的校尉,下达了一道足以让他满门抄斩的命令:“去,把城防弩机的重要机括都给我悄悄拆了,处理干净。明日义军若是攻城,我们……就‘失守’吧。”
而在风暴的中心——江南总署,灯火通明。
巨大的舆图前,苏晚晴青葱般的手指点在“嘉兴”二字上,语气清冷而肯定:“最新情报,嘉兴叛军已经开始内讧。李大牛依计截断了所有通往嘉兴的漕运和粮道,城内粮价一日三涨,叛军士兵已经三天没吃上一顿饱饭了,军心大乱。”
柳如是轻摇折扇,风流的眉眼间闪着一丝慧黠:“我安插的细作也已到位,正在军中散布谣言,说林大人心怀仁德,战后将赦免所有被胁迫的降卒,唯独纵火劫掠、残害百姓的头目,绝不宽恕。”
“很好。”林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狗被饿急了,就会咬主人。但我们不能只等他们内斗,得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台阶,一个名正言顺的‘投降’理由。”
他走到案前,亲手研墨,提笔挥毫。
笔尖在宣纸上龙飞凤舞,一行行力透纸背的大字跃然纸上——正是《安民六条》。
“传我将令,”他放下笔,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此文抄录万份,用箭矢射入嘉兴、湖州、松江三城!核心只有两条:凡弃械归田者,免除一切罪责,按人头授田十亩!凡擒杀叛军头目、协助官军平乱者,赏银十两,官升一级!”
命令一下,整个江南总署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嘉兴城外,李大牛果然依计行事,搭建起一座简陋却醒目的“归乡亭”。
亭中没有刀枪,只有一口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锅里翻滚着浓稠的肉粥。
亭子旁边,一摞摞盖着林昭大印的地契整齐地码放着。
第一天,叛军在城头观望,无人敢来,生怕是陷阱。
第二天,一个断了腿的老兵,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城门。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只想在死前喝一碗热粥。
然而,李大牛不仅亲自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粥,还递给了他一张属于他的地契。
老兵捧着那张薄薄却重如千钧的纸,浑浊的老泪瞬间决堤,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儿为国死在边关,我这把老骨头却在这里为奸人卖命……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林大人啊!”
这一声哭嚎,仿佛吹响了叛军崩溃的号角。
第三天,根本不用林昭的军队攻城,嘉兴城门大开。
成队成队的叛军士兵扔下武器,脱掉残破的盔甲,沉默地走出城门,走向那座代表着“回家”的亭子。
李大牛没有收缴他们的兵器,反而先给每个人递上热饭,高声喊道:“林大人说了——兄弟们辛苦了!你们也是被逼无奈的百姓,回家就好!”
另一边,周世忠也如约“失守”,大开城门,亲自捧着湖州府库的军械簿和兵力册,在城门口迎接林昭。
林昭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扶住准备下跪的周世忠,脸上没有丝毫胜利者的傲慢,反而带着一丝欣赏:“周将军能明辨是非,悬崖勒马,是江南百姓之福,也是朝廷之福。”
他没有追究周世忠之前的抵抗,反而当场宣布,任命他为湖州安抚使,并赏银千两。
周世忠一个七尺男儿,此刻竟哽咽失声:“末将……末将原以为,大人改革是要夺权,是要排除异己。今日才知,大人……您是在救人,救我们所有人!”
林昭拍了拍他的肩膀,望向城中家家户户升起的炊烟,目光深邃悠远:“权力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在挨饿,谁在吃饭,谁还能好好地活下去。”
江南大局,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然而,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深夜,江南总署的密室中,只剩一豆烛火摇曳。
柳如是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将一封用火漆密封的密信轻轻放在林昭面前,信纸的材质和蜡印,都昭示着其来自最高级别的北方密探。
“大人,北方的消息。”
林昭拆开信,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如惊雷炸响——游牧部落首领阿骨利,已收受前太子李慎之黄金三千两,约定三日后,起兵五万,南下袭扰大楚边境,目标直指楚月军的后方粮道。
【系统提示:发现隐藏线索——外敌勾结,触发连锁危机任务。】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但林昭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李慎之……他以为在江南布下叛军,再引来北境的豺狼,就能让他两面夹击,首尾不能相顾?
林昭的信纸的边缘开始卷曲、焦黑,最终被橘红色的火焰吞噬,化为一缕青烟。
“想让我两面夹击?好啊……”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只是梦呓,却带着一股令人心胆俱裂的杀气。
“那就让他看看,什么叫‘内外皆崩’。”
火光跳跃,映照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那里的寒芒锐利如刀。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代表着最高兵权的虎符,那冰冷的金属,竟在他的指尖下,微微发烫,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那即将席卷天下的怒火与意志。
整个江南的夜,似乎都因此而变得更加深沉,更加冰冷,一场远比平定叛乱更为酷烈的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