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村议事厅内,烛火摇曳,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厅堂中央,被清出了一片空地,没有桌椅,只有几个人影对立而站,一场决定江南命运的“模拟朝会”正在上演。
林昭端坐主位,神情古井无波,目光却锐利如鹰,审视着眼前的每一个细节。
“陛下,江南林昭,名为教化一方,实则拥兵自重,割据之心,昭然若揭!臣以为,当降下雷霆之怒,以儆效尤!”苏晚晴一改往日的温婉,此刻她扮演的,正是当朝那位以铁腕着称的宰相李慎之。
她声色俱厉,眼中满是朝堂重臣的威严与杀伐果决。
对面,陆无尘身着一袭临时寻来的玄色长袍,头戴一顶简易的冠冕,努力模仿着天子的威仪。
他虽年轻,此刻却强行压下平日的跳脱,沉声道:“李相言之有理。然,林昭此人,于江南民心所向,强攻恐致江南糜烂,非社稷之福。依卿之见,当如何处置?”
他这番话,既有帝王的权衡,也带着一丝不易察??的试探。
这正是林昭事先教他的,要将那位年轻天子多疑、自负又渴望掌控一切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
苏晚晴,或者说“李慎之”,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陛下,臣有一计,可不费一兵一卒,令林昭束手就擒。我朝可下诏,言及陛下感念林昭教化之功,欲于京城设‘江南馆’,请其入京,共同商议江南未来之政务。此乃阳谋,林昭若来,是为忠君;若不来,便是坐实其反叛之心,届时我朝再发兵,师出有名,天下无人不服!”
“好!好一个阳谋!”陆无尘扮演的“皇帝”抚掌大笑,但眼中却闪过一丝阴冷,“他若来了,朕该如何待他?总不能真让他与朕共商国是吧?”
这才是关键!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地看着苏晚晴。
只见“李慎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缓缓吐出几个字:“陛下可于南苑别宫赐宴,美其名曰‘体恤’。南苑别宫,宫墙高耸,禁军环伺,林昭一旦进入,便如笼中之鸟,是生是死,皆在陛下股掌之间。届时,以其为人质,号令江南旧部,则江南可传檄而定!”
“南苑别宫!”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议事厅内炸响!
在场的楚月、赵世安等人脸色瞬间煞白。
他们都是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岂会不知那南苑别宫是什么地方?
那是前朝关押废黜皇族的冷宫,四周皆是开阔地,只有一条路可供出入,一旦被困,插翅难飞!
“砰!”楚月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柱子上,美目圆瞪,怒火中烧:“这帮朝廷鹰犬,真是阴险到了骨子里!明着是封赏,暗地里却是杀招!主公若是真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模拟至此,已无需再继续。结果已经明了。
林昭缓缓起身,大厅内的喧嚣瞬间静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带着惊惧,也带着一丝后怕。
若非这场推演,他们或许还真以为朝廷是真心招揽。
“看来,京城那位的耐心,已经耗尽了。”林昭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他们想让我这颗棋子离开江南的棋盘,让江南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可惜,我林昭,从不按别人的剧本走。”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沉声下令。
“赵世安!”
“末将在!”赵世安立刻出列,抱拳躬身。
“即刻返回江州,加固所有沿江要塞的防御,特别是采石矶一线!另外,在江口增设十座烽火台,以狼烟为号,一旦发现朝廷水师异动,立刻传讯,我要让整个江南在半个时辰内进入战备状态!”
“遵命!”赵世安眼中燃起战意,大声应诺。
“王阿婆!”
一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妇人从人群中走出,她是桃花村的元老,掌管着村中所有后勤事宜。
“主公,老婆子在。”
“发动村中所有妇孺,组织一支后勤运输队。从现在开始,将粮草、药材、箭矢等物资分批运往前线。我要建立一条从桃花村到江州,再到江南各地的、永远不会中断的生命线!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主公放心,只要我们这些老婆子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前线的将士们饿肚子!”王阿婆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坚毅。
命令一条条下达,原本慌乱的人心迅速安定下来。
林昭的存在,就像一根定海神针,让所有人都找到了主心骨。
就在此时,一道窈窕的身影如风般飘入议事厅,正是柳如是。
她脸色凝重,快步走到林昭身边,递上一张字条,低声道:“主公,金陵传来的最新情报。李慎之的侄子,兵部侍郎李文轩,已于昨日秘密集结三百私兵,以‘清剿流寇’为名南下,行进路线……与我们预备派遣的使者团官道路线高度重合!”
整个议事厅内,空气再次凝固。
这已经不是阴谋,而是赤裸裸的阳谋加杀招了!
他们前脚推演出朝廷要软禁林昭,后脚就发现,对方甚至连使者团都准备一并吞下!
众人看向林昭,只见他接过字条,扫了一眼,嘴角却浮现出一抹冷笑:“果然来了。他们这是算准了我们不敢翻脸,想先剪除我的羽翼。”
他转头看向陆无尘,后者刚刚从“皇帝”的角色中脱离出来,脸上还带着一丝苍白。
“无尘,你的任务变了。”林昭拍了拍他的肩膀,“原计划作废。你们不必再走官道,即刻出发,从桃花村码头登船,改走水路,经大运河入京。”
“走水路?”陆无尘一愣,“那岂不是更慢?而且运河之上,鱼龙混杂……”
“官道之上,处处是眼线,步步是陷阱。”林昭打断了他,“李文轩的私兵再厉害,也只能在陆地上设伏。水路虽缓,却能避开大部分的耳目,变数尽在我手。”
他转向柳如是:“如是,通知你的人,启动‘渔网’计划。从江南到京城,运河沿线的每一个码头,每一个渡口,我都需要有我们的人接应。确保无尘的船,一路畅通无阻,并且,我要知道他经过的每一段水域,有谁在盯着他。”
“主公放心,‘渔网’早已撒下,只等收网。”柳如是眼中精光一闪,躬身领命。
安排好一切,众人陆续散去,各司其职。
偌大的议事厅,只剩下林昭一人。
夜色渐深,他缓步走出议事厅,飞身跃上不远处学堂的屋顶。
晚风微凉,吹动着他的衣袂。
放眼望去,整个桃花村灯火通明,纺织的机杼声、铁匠铺的锻打声、孩童的夜读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勃勃生机。
这里是他一手建立的理想国,是他要用生命守护的净土。
“这场棋局,才刚刚开始。”他望着北方幽暗的夜空,喃喃自语。
那里,是权力的漩涡,是风暴的中心。
远处,桃花村的码头上,最后一盏灯笼被挂上一艘不起眼的快船。
船身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没有惊动任何人,船头调转,朝着北方,融入了深沉的夜幕之中。
那艘船,载着陆无尘,也载着整个江南的希望,逆流北上。
林昭的目光久久凝视着那艘船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
大运河,千百年来沟通南北的经济命脉,繁华的背后,同样也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凶险。
尤其是在淮河以北,河道变得复杂曲折,两岸芦苇丛生,水匪横行,官府的控制力也大为减弱。
那里,是天然的猎场。
风,似乎更冷了。
林昭仿佛能嗅到,从北方顺着运河水汽飘来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知道,李文轩那三百私兵,绝不会在陆地上坐以待毙。
一场看不见的狩猎,已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