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蒙蒙亮,宿夜的暴雨刚刚停歇,越州城的石板街道上还汪着一洼洼浑浊的积水。
然而,比积水蔓延更快的,是那些被雨水打得半湿,胡乱贴在墙上、散落在地上的传单。
油墨的气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钻入每一个早起行人的鼻腔。
“惊天秘闻!新任县尊林昭实为妖人,能惑人心神,操控鬼神!”
“昨夜天降暴雨,非是天时,实乃妖人作法,欲水淹越州,此乃灾祸之兆!”
字字触目惊心,用最粗鄙、最煽动的话语,将林昭描绘成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起初,百姓们只是好奇地捡起一两张,可当他们发现整个街道、整个城区都遍布着同样的内容时,窃窃私语便如瘟疫般扩散开来。
“真的假的?昨晚的雨是有点邪门,说下就下,还那么大。”
“我可听说了,林大人来之前,城里可没这么多怪事。”
“嘘……小点声!万一真是妖人,咱们可惹不起!”
人心,就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阵阵,开始浮动。
县衙后堂,气氛凝重如铁。
楚月一身劲装,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青筋毕露,她将一张湿透的传单“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冷声道:“大人!这是挑衅!是动摇军心民意!请准我带一队人马,挨家挨户地查,把城里所有印刷作坊和笔墨铺子都给我翻个底朝天!我就不信,揪不出幕后黑手!抓到之后,当众斩首,看谁还敢嚼舌根!”
她的话里透着一股肃杀之气,这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军中手段。
然而,林昭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纸,缓缓摇了头。
“月儿,我们不能只用拳头说话。”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拳头能让人闭嘴,但不能让人信服。他们怕的,不是我们的刀,而是民心。”
“可民心正在动摇!”楚月急道。
“所以,我们更要用他们听得懂的方式,去争取民心。”林昭站起身,”
半个时辰后,县衙前的广场上人头攒动。
数十名街坊长,都是在各自街区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或疑惑,或担忧,交头接耳,议论着这突如其来的召集。
苏晚晴一身素雅长裙,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一侧,她的出现,让许多本地人稍稍安心。
毕竟,苏家的声望在越州根深蒂固。
林昭大步走上高台,环视下方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没有半句废话,开门见山,声音洪亮得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
“诸位乡亲,想必今天早上的传单,大家都看到了。上面说,我是妖人,说我能呼风唤雨,招来灾祸。”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过全场。
“那么我今天,就在这里问一句!”他提高了音量,声如洪钟,“你们当中,有谁亲眼见过我林昭设坛施法?有谁亲耳听过我念动咒语?!”
台下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人们面面相觑,是啊,谁见过?
都是听别人说,看纸上写。
真要说亲眼所见,一个都没有。
就在这片沉默中,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响了起来。
“没有!俺没见过!”人群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站了出来,是城南的刘大娘。
她嗓门极大,“俺只知道,俺那不成器的孙子,以前天天跟着街上的混混惹是生非,现在跟着林大人的兵爷们天天练什么‘体操’,身子骨结实了,人也懂事了!俺没见着什么邪门歪道,只见着娃儿变好了!”
刘大娘的话像一颗定心丸,立刻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是啊,我儿子也在练,每天回来还教我们呢!”
“那些兵爷们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比以前的官兵强多了!”
林昭见状,顺势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诸位,流言止于智者,但更要止于真相!从今日起,我越州推行‘每日通报’制度!”他声音铿锵有力,“每天正午,县衙门口都会张贴告示,城中大小政务进展、钱粮用度、天气预警、治安通报,所有事情,全部公之于众,明明白白!”
“不仅如此!”他看向身后的义军士兵,“我们还会印发《越州快报》,用最大白话的文字,讲述城里发生的真人真事,分发到各家各户!我林昭要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都会写在上面,让大家看得懂,看得明白!我们要让真相跑在谣言的前面!”
话音刚落,他脑海中响起了久违的系统提示音。
【叮!触发关键抉择!】
【A. 铁腕手段,严惩并处决本次谣言的制造者与传播者,杀一儆百,树立绝对权威。】
【b. 宽容处理,将重心放在建立信息公信力上,引导民意,而非强压民意。】
林昭没有丝毫犹豫,心中默念:“我选b。”
【选择确认:b. 宽容处理。】
【民心所向,正在凝聚。越州民心值+65。】
【恭喜宿主解锁新技能:舆情管理系统。
该系统可自动分析、溯源流言的传播路径与关键节点,便于进行针对性引导与辟谣。】
一股暖流涌过,林昭只觉得头脑愈发清明,仿佛能看到一张无形的、覆盖全城的信息网络。
大会散去,效果立竿见影。
百姓们半信半疑地等着中午的告示,而义军士兵则拿着第一期粗糙但清晰的《越州快报》走街串巷,大声朗读。
傍晚,县衙书房内。
楚月依旧不能完全理解,她皱眉道:“大人,您今天这手确实高明,但……就这么放过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不杀一儆百,他们下次只会更猖狂!”
“杀戮是最后的手段,不是唯一的手段。”林昭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楚月,记住,我们不是来做暴君的,我们是要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根。根,需要的是信任的土壤,而不是恐惧的冻土。”
他看了一眼窗外,对一旁始终沉默的王文远道:“王主簿,陪我出去走走吧。”
王文远神色复杂地跟在林昭身后。
夜色下的街道,已经恢复了平静。
偶尔有风吹过,卷起一两张被遗漏的谣言纸条。
然而,他们没走多远,就看到几个提着灯笼的百姓,正自发地用竹扫帚清扫着街角的纸屑,有人甚至费力地将贴在墙上的传单一点点撕下来,然后扔进火盆里烧掉。
“林大人是好官,不能让这些脏东西污了他的名声。”一个汉子低声对同伴说。
王文远脚步一顿,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他本是前朝旧吏,对林昭这位“反贼”头子始终存着一份隔阂与审视。
他以为,林昭靠的不过是武力与时运,可眼前所见,却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他低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你……确实和他们都不一样……”
林昭没有回头,只是淡淡一笑:“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堵不如疏。”
第二天清晨,天光大亮。
有人惊奇地发现,前任主簿王文远,那个一向自视甚高的读书人,竟然脱下了长衫,卷起裤腿,在城西新开挖的引水渠旁,默默地帮着民夫们搬运砖石。
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
楚月看到这一幕,跑来问林昭。
林昭只是望着王文远的背影,微笑着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给他一个为自己过去的摇摆和偏见赎罪的机会,比杀了他更有价值。”
远处,刚刚巡视完女营训练的苏晚晴,也看到了这一幕。
她先是看到了挥汗如雨的王文远,随即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那个身姿挺拔、神情淡然的林昭身上。
他用一天的时间,就化解了一场足以颠覆全城的信任危机,甚至还“收服”了一个最难啃的旧吏。
他的手段,已经超出了寻常权谋的范畴。
苏晚晴清澈的眼眸中,那份原本因家族存亡而产生的合作之意,此刻悄然蜕变,多了几分真正发自内心的坚定与……仰望。
而此刻的林昭,在享受着民心凝聚带来的片刻安宁时,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
舆情管理系统清晰地显示,这次谣言的源头资金,最终都指向了城中几个最富庶、最低调的望族。
林昭的目光从忙碌的引水渠,缓缓移向远方连绵的田野。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意识到,想要真正让越州的百姓挺直腰杆,光给他们一份报纸,告诉他们真相,是远远不够的。
他必须要把他们脚下那片被无数黑手盘剥、侵占了百年的根基,重新还给他们。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