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未至,天色墨沉。
一声惊雷炸响,仿佛要将越州城的天穹撕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
紧接着,瓢泼大雨如天河倒泄,密集的雨点砸在青瓦上,汇成一道道白色的水帘,瞬间吞没了整座城池。
林昭几乎是在第一声雷响时便猛然惊醒,他披上外衣冲出县衙,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官袍。
街道上,平日里温顺的溪流此刻已化作咆哮的黄龙,卷着杂物汹涌而下。
积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很快便没过了脚踝,淹向膝盖。
“大人!东街老巷那边地势最低,怕是要出事!”一名衙役浑身湿透,踉踉跄跄地跑来,声音里满是惊惶。
林昭目光一凛,没有丝毫犹豫:“传令下去,所有衙役、兵丁,立刻分赴各处,救人第一!赵四海,你带一队人去东城门,那里最易决口!”
话音未落,他自己已率先向着东街老巷的方向趟水而去。
冰冷刺骨的洪水裹挟着一股土腥味,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东街老巷果然已成泽国,浑浊的洪水冲垮了数间年久失修的土坯房,几户人家正狼狈不堪地爬上屋顶,在狂风暴雨中瑟瑟发抖,哭喊声、求救声混杂着雨声,凄厉而绝望。
“快!找木板来!搭浮桥!”林昭对着身后赶来的兵丁大吼,声音嘶哑。
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拆下附近店铺的门板,试图在湍急的水流中架起一条生命通道。
但水流太急,一个浪头打来,木板便被冲得东倒西歪。
就在这时,一个抱着房梁哭喊的孩子脚下一滑,眼看就要坠入洪流。
说时迟那时快,林昭将官帽一把丢开,纵身跃入齐腰深的洪水中。
他强忍着水流的巨大冲力,稳住身形,几步抢上前去,一手死死抓住即将倾倒的房梁,另一手将那孩子紧紧揽入怀中。
“别怕,有我在!”
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魔力,让那孩子停止了哭泣。
不远处,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被倒塌的木料压住了腿,在水中痛苦呻吟。
林昭将孩子交给赶来的士兵,又毫不迟疑地向老人游去,亲自躬下身,用肩膀扛起沉重的木料,将老人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这一幕,深深烙印在所有人的眼中。
“都愣着干什么!县尊大人都亲自下水了,我们还怕什么!”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原本还有些畏惧的兵丁和百姓瞬间被点燃了血性。
楚月不知何时也赶到了现场,她一身戎装,英姿飒爽,见状立刻拔出腰间佩剑,指向不远处一处正在渗水的堤坝缺口:“一队,随我搬运沙袋,堵住缺口!快!”
女将的果决与县令的身先士卒,形成了一道最动人心魄的风景线。
被困的百姓,获救的民众,附近的街坊,纷纷自发地加入到抢险的队伍中。
有人拆下自家的门板,有人扛来米袋,有人手拉着手组成人墙,抵挡洪水的冲击。
整个越州城,在天灾面前,爆发出惊人的凝聚力。
雨势渐小,林昭站在临时搭建的木桥上,看着军民一心、奋力抢险的场面,趁机高声宣布:“天灾无情,人有情!今日之困,你我共渡!我宣布,即日起,越州城设立‘紧急响应队’,由各街坊青壮轮流值守,平日操练,灾时响应!凡我越州子民,皆是我林昭的家人!”
“县尊大人英明!”欢呼声此起彼伏,压过了渐渐平息的雷声。
回到县衙,林昭顾不上换下湿透的衣物,立刻召集了议事会的主要成员。
众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里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大人,这次多亏了您反应快,不然伤亡不堪设想。”刘大娘心有余悸地说道,随即话锋一转,满面愁容,“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城里的排水沟,年久失修,稍微下点大雨就堵。咱们得想个法子,把这沟渠彻底疏浚一遍,不然年年都得遭这罪!”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这确实是越州城的老大难问题。
林昭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刘大娘说得对,防患于未然,才是上策。疏浚是必须的,但光疏浚还不够,我们要重新规划,一劳永逸!”
他转身回到书案前,取出一卷早已备好的白麻纸,蘸饱了墨,手腕翻飞间,一个个后世才有的符号和线条出现在纸上。
雨污分流、主干道、次干道、集水井、U型渠……一个完整而科学的现代城市地下排水系统图纸,雏形初现。
议事会的成员们,包括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工匠,全都围了上来。
他们起初还带着几分不解,但越看越是心惊,最后,所有人的表情都化作了彻彻底底的震撼。
“这……这是何等鬼斧神工的设计?”一名老工匠指着图纸上的分流管道,手指都在颤抖,“雨水和污水竟能分开走?还能利用地势高低自然排入护城河?老朽修了一辈子渠,闻所未闻!”
“天哪,若按此图施工,别说这场暴雨,便是再大一倍,我越州城也能安然无恙!”
惊叹声不绝于耳,众人望向林昭的眼神,已经从敬佩,悄然转变成了近乎崇拜的敬畏。
就在全城上下齐心协力抗灾之时,县衙后院的一间静室里,另一场无声的战斗也接近尾声。
秦仲捻着银针,神情专注到了极点,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最后一根针落下,精准地刺入林小棠头顶的穴位,然后缓缓渡入一股温和的内力。
昏睡了数日的林小棠,纤长的睫毛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守在一旁的楚月和苏晚晴同时屏住了呼吸。
只见女孩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迷茫的目光在房中逡巡,最后,落在了那个熟悉又模糊的身影上。
她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了一个微弱如蚊蚋、却清晰无比的音节。
“哥……哥……”
恰在此时,处理完公务的林昭一步踏入房内,恰好听到了这声迟来的呼唤。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定在原地。
多日来的坚强、疲惫、担忧,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决堤的洪水。
堂堂七尺男儿,越州县令,竟当着众人的面,泪如雨下。
楚月和苏晚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悄悄别过头去。
秦仲收回银针,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微笑:“林大人,令妹的神魂已稳,虽仍需时日静心调养,但已无性命之忧了。”
傍晚,雨彻底停了,天边甚至露出了一抹残阳的余晖。
然而,城市的阴暗角落里,罪恶却在悄然滋生。
王文远借着救灾后的混乱,贼头贼脑地潜入到城西的粮仓附近。
他眼中闪烁着怨毒与疯狂的光芒,手中紧紧攥着火折子和一小包硫磺。
烧了粮仓,城中必然大乱,到那时,就是他报复林昭的最好时机!
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刚凑到一堆干草旁,准备动手,一道黑影便如猎豹般猛地扑了过来,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王文远!你这狗娘养的畜生!大家都去救灾,你却想烧我们的活命粮!”赵四海的声音里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原来他早就奉了林昭的密令,暗中盯防着这些心怀不轨之徒。
人赃并获,王文远被扭送至县衙。
消息传开,群情激愤,百姓们纷纷要求严惩这个吃里扒外的奸贼。
可林昭听完禀报后,却没有立即下令处置,反而让人将王文远带到议事会的广场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公开审问。
“王文远,”林昭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你若真恨我林昭,想置我于死地,现在就当着所有父老乡亲的面,把你的理由说清楚。若说得有理,我任你处置。”
王文远被数千双愤怒的眼睛盯着,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说得出半个字,只是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忘恩负义的东西!”“我们差点被淹死,你还想烧死我们!”“打死他!”群众的怒火被彻底点燃。
林昭抬手,止住了喧哗。
他看着涕泪横流的王文远,缓缓宣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官判你,社区劳役三个月,明日起,便随工程队一同修缮排水工程,将功折罪。”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叫好声。
这个判决,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更彰显了县令大人的宽仁与智慧。
【叮!
民心所向,化解内部矛盾,民心值+50!
解锁新技能:基层调解机制。】
系统的提示音在林昭脑海中响起。
夜深了,他独自站在县衙的屋檐下,静静地听着檐角滴落的雨声。
雨水洗刷了城市的污秽,也仿佛洗涤了人们心中的隔阂。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越州城中汇聚、升腾。
人心,正在凝聚。
然而,就在这份清明与安宁之中,林昭的心头却莫名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寒意。
仿佛在这雨夜的宁静之下,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阴影深处,有某种比洪水和内奸更阴冷、更粘稠的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滋长。
那不是刀剑,也不是阴谋,而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轻易扭曲一切的……东西。
他抬起头,望向沉沉的夜幕,目光深邃。
今夜凝聚起来的人心,是坚不可摧的堡垒,还是下一场风暴来临前,最脆弱的沙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