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礁岛的珊瑚粉笑脸还在贝壳镜里闪着微光,断云崖的竹屋就飘起了新的炊烟。虎子蹲在礁石上打磨竹片,手里的刨刀“沙沙”削着青竹,竹屑纷飞间,一艘巴掌大的竹筏渐渐成型——筏身刻着细密的水波纹,首尾各嵌着块夜光螺壳,在暮色里泛着淡绿的光。
“这是按黑礁岛老者画的样子改的,”他举着竹筏给阿夜看,鼻尖沾着竹屑也没察觉,“他们说南边的海域多暗礁,得用这种窄身筏子才灵活。”
阿月正将和声草籽裹进桐油布,闻言抬头笑:“你这手艺快赶上镇上的老木匠了。”她指尖划过竹筏边缘,突然摸到处凸起的刻痕,“这是啥?像个没写完的字。”
虎子脸一红,用袖子擦了擦竹筏:“就是……就是刻个记号。”阿夜凑过去看,才发现那刻痕是个歪歪扭扭的“虎”字,旁边还跟着个更小的“月”,像只怯生生的尾巴。
夜幕降临时,三人推着真正的竹筏往海边走。这筏子比虎子刻的模型大上十倍,竹身缠着浸过桐油的麻绳,筏尾绑着面小小的麻布帆,帆角绣着片和声草叶——是阿月连夜绣的。
“张爷爷说让带这个。”阿夜将个陶瓮搬上筏子,瓮里装着潮音陶里的海水,水面浮着片新鲜的和声草,“他说这水能认路,草叶蔫了就说明快到洋流交汇处了。”
虎子解开系在礁石上的缆绳,竹筏顺着退潮的水流滑向深海。阿月点亮筏尾的渔灯,灯光透过灯罩上的镂空花纹,在水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会眨眼的星子。
行至半夜,海面突然起了雾。白茫茫的雾气裹着筏子,连渔灯的光都只能照出三尺远。阿夜将耳朵贴在竹筏上听,只闻得见海水拍打竹身的“哗哗”声,辨不清方向。
“陶瓮里的草叶卷起来了!”阿月突然低呼。众人望去,只见瓮里的和声草叶正慢慢蜷缩,叶尖微微发黑。
虎子赶紧放下帆,从怀里掏出块礁石——正是黑礁岛老者送的那块,此刻礁石上的漩涡纹竟亮起微光,像在指引方向。“往这边!”他调整筏子的角度,竹筏破开浓雾,往前漂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雾气突然散开,眼前豁然出现片星海。
不是天上的星,是水里的。无数发着蓝光的小鱼围着竹筏打转,鱼群游动时,尾鳍划出的光带在水里织成网,连带着筏子上的夜光螺壳也亮了起来,与水里的蓝光交相辉映。
“是‘星子鱼’!”阿夜想起张爷爷手札里的记载,“书上说它们只跟着干净的水流走,是最好的航标。”
正说着,陶瓮里的和声草突然舒展开,叶尖指向左前方。阿月举着贝壳镜望去,镜中映出片模糊的陆地轮廓,岸边隐约有火光在闪烁,像只睁着的眼睛。
“有人!”虎子猛地站起来,竹筏晃得厉害,他赶紧扶住桅杆,脸涨得通红,“我是说……好像有炊烟。”
靠近岸边时,才发现那火光来自片简陋的棚屋,十几个渔民正围着篝火说话,见竹筏靠岸,都惊讶地站起来。为首的是个扎着鱼骨发簪的女子,皮肤是健康的蜜色,手里握着根鲸骨桨,桨身上刻着海浪纹。
“你们是……断云崖来的?”女子声音清亮,目光落在筏尾的麻布帆上,“这和声草绣得真像,我娘年轻时也爱绣这个。”
阿月心头一动:“您认识张爷爷?”
女子笑起来,眼角堆起细密的纹路:“何止认识。三十年前,他划着筏子来送草籽,说这草能在咸水里扎根。”她往篝火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往上跳,“当年我才这么高,总追着他问海那边的事,他就教我认洋流,说‘水流像人的血脉,顺着走就不会迷路’。”
虎子蹲在篝火旁,手痒地摸着女子的鲸骨桨:“这桨真沉,划着不累吗?”
“累才好,”女子爽朗地笑,“累了就知道每寸力气都得用在正地方,跟过日子似的。”她突然往虎子手里塞了块东西,“这个给你,比竹片好刻。”
是块打磨光滑的鲸骨,边缘泛着温润的光。虎子捏着鲸骨,突然想起自己刻的小竹筏,脸又红了,偷偷将鲸骨塞进怀里,却没注意到阿月正对着他的背影偷笑。
夜深时,渔民们都睡了,只有阿夜和女子坐在海边说话。女子指着远处的礁石:“每月十五,那里会传来‘叮咚’声,像有人在敲玉磬。张爷爷说,那是和声草籽落在石缝里,被海水泡得发了芽,根须敲着石头唱歌呢。”
阿夜望着那片礁石,果然听见隐约的脆响,像串被风吹动的风铃。他突然明白,原来张爷爷说的“声纹会自己长脚”是真的——那些被海风送出去的草籽,正在不知名的角落扎根、生长,用自己的方式延续着断云崖的故事。
虎子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抱着块新削的木板蹲在旁边刻着什么,月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木头上的刻痕渐渐清晰:是艘竹筏,筏尾的小帆上,绣着片小小的和声草叶,草叶旁边,藏着个迷你的“月”字。
天快亮时,女子将包好的海泥递给阿月:“这泥里混了珊瑚砂,能让和声草长得更壮。你们往南走时带上,到了‘迷雾岛’,那里的人正等着这个。”她顿了顿,指着木板上的刻痕笑,“虎子刻的筏子真精神,就是这帆角歪了点,得改改。”
虎子手忙脚乱地想把木板藏起来,却被女子按住肩膀:“别藏,喜欢就大大方方刻。当年张爷爷给我刻小木船时,把‘云’字刻得像条鱼,还嘴硬说是‘鱼形云’。”
竹筏再次出发时,筏子上多了袋海泥,还有块刻着“星子鱼”的鲸骨牌。虎子将鲸骨牌系在桅杆上,风吹过时,牌身与帆绳碰撞,发出“叮咚”的轻响,竟与远处礁石的声音合上了拍。
阿月望着渐远的海岸线,女子的身影还站在篝火旁挥手,像株在风中舒展的和声草。她突然觉得,这趟旅程从来不是单向的送别——他们带着草籽离开,却总能收获更珍贵的东西:段故事,种手艺,或是个藏在刻痕里的、怯生生的心意。
陶瓮里的和声草叶舒展着,在晨光里泛着绿意,指引着竹筏往更南的海域漂去。海面上的星子鱼还在跟着,蓝光在筏后拖出长长的尾迹,像条通往天际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