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玄冰裂谷死寂一片,唯有那幽蓝泉眼在无声翻涌,如沉睡巨兽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掀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寒雾涟漪。
冷光流转间,冰壁折射出诡谲的幽蓝辉芒,仿佛整座山谷都在低语。
空气凝滞如铅,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细碎刀锋,刺入肺腑;耳畔寂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在冻僵边缘缓慢流动的“汩汩”声,又似有若无地回荡着远古寒潮的呜咽。
顾长生盘坐其上,犹如一尊亘古不化的神像,周身稀薄的金色神曦与环境的至阴至寒形成了诡异的平衡——那金光微弱却坚韧,如同风雪中摇曳的烛火,每一次明灭都牵动天地气机的微妙震颤。
他眉心那点混沌莲心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颤动,每一次跳动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他的神魂之上,不断示警。
指尖触碰眉心,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伴随着识海深处阴阳净莲胚游走不定的灼热与寒意交织的异样感。
自星渊侥幸归来,他的混元圣体虽已大成,可那枚作为根基的阴阳净莲胚,却始终如无根浮萍,在他识海与经脉间飘忽不定。
这东西就像一头桀骜不驯的幼兽,高兴时,能助他涤荡心魔,稳固道心;可一旦躁动,便会引得他体内纯阳圣血沸腾外泄,一身修为险些付诸东流。
他摊开手掌,一枚温润的玉简静静躺着,这是药婆婆在生命最后一刻留给他的遗物。
指尖轻抚玉面,触感细腻如脂,却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凉余温。
神识探入,其上并无繁复功法,也无惊天秘闻,仅有八个古朴篆字,字字泣血:“寒髓未化,莲不成实。”那文字仿佛烙印在他神魂之上,带着铁锈般的腥苦气息,久久不散。
顾长生的目光从玉简移开,投向身下那翻涌不休的幽蓝泉眼,那里正是九阴寒髓的汇聚之地。
泉眼深处,寒流如液态星辰般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神魂战栗的极寒波动。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裂谷中带起一丝回响,唇齿间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晶:“以纯阳之气温养三年?可那些人,那些事,等不了我三年。”话语中的决绝,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连地火老翁身上蒸腾的热浪都在这一刻微微一滞。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嬉笑声划破了沉寂。
一个通体晶莹、仿佛冰雕玉琢的童子从旁边的冰壁中钻了出来,正是此地的伴生之灵——寒鸦童子。
他抓起一缕比刀锋还要锐利的九阴寒气,蹑手蹑脚地凑到顾长生面前,便要往他鼻孔里塞去。
那寒气逼近时,顾长生鼻腔骤然刺痛,仿佛有无数冰针穿刺而入。
然而,那缕寒气尚未触及顾长生,便被一道从他体表升腾而起的无形剑意轻轻弹开。
那剑意炽热如火,却又凝而不发,正是心火剑意——它掠过之处,空气中竟响起细微的“滋滋”声,如同冰雪遇焰。
寒鸦童子吃了个小亏,也不恼,只是缩了缩脖子,吐着舌头退到一旁,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与众不同的闯入者。
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孤寂,低声呢喃:“多少年了……没人敢直视泉眼核心……”
“哼,又是一个来送死的纯阳体。”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响起。
不远处,一位拄着赤红拐杖、浑身冒着滚滚热浪的老翁凭空出现。
他走近时,衣袖轻拂过顾长生肩头,仿佛只是路过,一道微不可察的玉光悄然没入其怀中。
他身上的赤焰与周遭的玄冰寒境格格不入,仿佛一个移动的火炉,热浪蒸腾,将脚下的坚冰融出细小的水洼,又瞬间冻结成黑曜石般的冰壳。
此人正是裂谷的守护者,地火老翁。
他浑浊的双眼眯成一条缝,上下打量着顾长生:“小子,在你之前,有八个自诩不凡的纯阳体来过这里。现在,他们的骨头都成了这谷底冰雕的一部分,姿态各异,倒是为这鬼地方添了几分生气。”
顾长生闻言,缓缓睁开双眼,对着老翁拱手一礼,不卑不亢道:“晚辈顾长生,见过前辈。晚辈此来,不为强取豪夺这九阴寒髓,只求借此泉眼宝地三日,以我之剑心为炉,心火为碳,炼化一丝外溢的残流,以解燃眉之急。”
“哈哈哈!”地火老翁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拐杖重重顿地,震起一圈火星,“别人都是小心翼翼,用自身阳气去温养、去中和,你倒好,竟想直接吞服炼化?你当这是什么?琼浆玉露吗?这是能瞬间冻结神魂的刮骨毒药!简直是找死!”
话音未落,顾长生却已行动。
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然,猛地拔出背负的古剑,手臂肌肉贲张,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剑贯入脚下的幽蓝泉眼之中!
嗡——!
剑尖刺入泉眼的刹那,整座玄冰裂谷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轰鸣!
那沉寂万年的九阴寒髓仿佛被激怒的九幽怒龙,沿着剑身疯狂倒卷而上,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瞬间冻结了整柄长剑,并顺着顾长生握剑的手臂,逆冲他的经脉,直扑丹田气海!
咔嚓!
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顾长生的皮肤迅速泛起死寂的青紫色,体表流转的护体金纹瞬间黯淡无光,就连眉心那点作为生命核心的混沌莲心,也光芒骤减,几近熄灭。
指尖早已失去知觉,握剑的手如枯木般僵硬,寒流所过之处,经脉如被万针穿刺,又似被巨锤碾压。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足以让神魂冻僵的剧痛袭来。
顾长生猛地咬破舌尖,腥甜的铁锈味和尖锐的刺痛强行将他即将涣散的神志拉回了一丝清明。
口腔中弥漫的血腥味成为他锚定现实的唯一支点。
就是这一丝清明,为他争取到了生机!
“逆……髓……诀!”他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心念电转,开始疯狂运转一部残缺的法诀——《逆髓诀》中的“分脉引法”!
而这部法诀,正是昨夜他曾见老翁立于冰崖之上,一道微光悄然没入怀中的那枚玉简所载!
这才是他敢于行此险招的真正底牌!
那股狂暴的寒流在他体内被强行分割成三股!
一股最粗壮的,被他以莫大毅力引导着绕开丹田要害,转而将那枚游走不定的阴阳净莲胚层层包裹,以至阴之气形成一个“寒冰囚笼”,暂时镇压其躁动——莲胚挣扎时,识海中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灼痛。
另一股则被他引入心脉,与他燃烧不休的心火剑意悍然对撞,冰火交织,极致的痛苦让他得以在神魂冻结的边缘保持绝对的冷静,防止情绪失控——每一次心跳都像在熔岩与寒狱之间轮转。
而最后一缕,也是最精纯的一缕寒流,被他逆向逼回剑身,凝于剑尖,试图反过来利用这九阴寒髓,淬炼自己的剑意!
并非真正掌控,而是生死一线间,心火与寒流在经脉交汇处自发共振,偶然催生的一丝混沌锋芒。
就在第三股寒流即将归位之际,顾长生心头忽生警兆——整片裂谷的灵气骤然扭曲,仿佛天地呼吸停滞了一瞬。
“轰——!”
外界风雪陡然狂暴,碎冰如刀,撕裂长空!
寒鸦童子惊叫一声:“不好!是寒狱锁链的气息!他来了!”
一道迅疾如电的蓝影踏着漫天冰屑而来,周身散发着审判般的酷烈寒意。
来者手持一条闪烁着幽蓝符文的锁链,正是此地的执法者——寒狱使!
“九阴寒髓乃天道平衡之器,维系此界阴阳流转,不容尔等僭越者染指!”寒狱使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如同万年玄冰的碰撞。
话音未落,他猛然挥动手中的寒狱锁链,锁链化作九道凝若实质的冰刃,破空呼啸,从九个刁钻至极的角度,直取顾长生的周身大穴与命门!
眼看那狂暴的寒流即将彻底失控,圣体即将被完全冻结,而致命的攻击又已临身。
在内外夹击的绝境之中,顾长生那紧闭的双眼,霍然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左眼纯阳如日,金光璀璨;右眼幽寒似月,蓝芒深邃!
日月同辉,眸光如电!
他并未起身,甚至没有回头,仅以那被寒髓反向淬炼的剑尖,在地面之上轻轻一点!
一道融合了极致纯阳之火与至极九阴之寒的全新剑光,自剑尖迸射而出!
这道剑光呈现出诡异的幽蓝色,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被冻结然后寸寸炸裂!
寒狱使脸色剧变,仓促间只能横起寒狱锁链抵挡。
然而,当那道“寒阳剑意”触及锁链的刹那,他引以为傲的万载寒铁锁链竟发出了哀鸣,刺骨的寒意与灼魂的热浪同时爆发,他整条手臂连同锁链,竟在瞬息之间被一层更霸道的蓝冰彻底冻结,并被一股巨力狠狠地钉在了后方的岩壁之上,动弹不得!
一招!
仅仅一招!
这位高高在上的执法者,便被濒临绝境的顾长生反手镇压!
“你说天道不容僭越,”顾长生冰冷而沙哑的声音在裂谷中回荡,“可你可知,真正的天道,从不拒绝任何一个渴望觉醒的生灵。”
寒狱使被冻在墙上,又惊又怒,挣扎着咆哮:“你这是逆天而行!必遭天谴!”
顾长生却懒得再理会他,目光穿过翻涌的泉水,望向了那泉眼最深处,一团拳头大小、最为浓郁纯粹的寒髓核心。
冰缝里的寒鸦童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怯生生地探出头来,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那……那个是我……我是它最后一点灵性了……只有融入更高生命,才能不再破碎……”
顾长生眼中的日月神光缓缓收敛,露出一丝温和,他点了点头:“我知晓。若你愿意随我入莲,我许你一个更广阔的世界,许你……不再孤单。”
寒鸦童子愣住了,随即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纯粹而灿烂的笑容。
他不再犹豫,整个身体化作一道最纯净的幽蓝光芒,义无反顾地投入了顾长生的眉心!
轰隆!
刹那间,顾长生的识海天翻地覆!
那被“寒冰囚笼”包裹的阴阳净莲胚,在得到这缕本源灵性之后,终于不再抗拒,猛地扎根于他的神魂本源之上!
紧接着,莲胚缓缓舒展,绽放出半朵漆黑如墨、半朵洁白如雪的莲花虚影!
黑白轮转,阴阳交融!
万籁俱寂。
连地火老翁的热浪都仿佛凝滞了一瞬。
顾长生闭目感受那缕纯净灵性缓缓融入神魂,如同久旱逢甘霖,每一寸识海都沐浴在宁静的暖流之中。
一个无形的领域以他为中心,悄然铺展开来。
方圆十丈之内,无论是地火老翁的惊愕,还是寒狱使的怨毒,亦或是这玄冰裂谷本身的万古死寂,一切情识波动、能量流转,都在进入这个范围的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自动剥离、抚平,化为最原始的宁静。
领域初成——心静领域!
当那黑白轮转的领域初成之时,一股源自本源的波动穿透三千世界,掠过无数星河,最终撞上一面悬浮于幽殿中央的古朴残镜。
“咔嚓——”
镜面裂痕蔓延,一名仙风道骨的道人猛然睁眼,面色骤白,手中拂尘应声断裂。
“他……他竟然提前炼成了?!”凌虚子死死盯着镜中一闪而逝的黑白莲影,声音颤抖。
与此同时,玄冰裂谷——即护道院地底深处,顾长生缓缓收敛气息,心神沉入识海。
他能感觉到,那初成的领域尚未稳固,半黑半白的莲花虚影明暗不定,仿佛随时都会溃散。
更诡异的是,在那黑白交界之处,一缕微不可察的猩红血线,正悄然蔓延,似要将这初生的圣洁彻底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