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谶语在空中缓缓流转,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烙铁烫在虚空之中,散发着不祥而炙热的气息——那光芒灼目如针,刺得人眼皮发痛;低沉的嗡鸣回荡耳际,仿佛来自远古的审判之音,在颅骨内震荡不休。
空气因这符文的存在而扭曲,带着金属熔化的腥气与焦灼的硫味,令人呼吸滞涩。
顾长生眼中的光芒尽数收敛,凝于指间那枚刚刚染上他心头血的玉戒。
血色温润,触手却异样地滑腻冰冷,像一滴凝固的蛇涎,紧贴着他掌心的纹路微微搏动。
他指尖轻颤,并非因痛,而是那一瞬,戒指竟如活物般吸吮了一下他的脉搏——细微到几乎错觉,却又真实得令人心悸。
他尚未开口,一股沛然巨力已猛地从身侧袭来!
夜琉璃的身影快如鬼魅,衣袂撕裂风声如裂帛,纤手如爪,一把将他拽到自己身后。
这一下突如其来,力道之大,竟让顾长生这等修为都踉跄了半步,靴底碾碎石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碎石崩飞,溅起尘土扑面而来,带着山巅寒霜的凛冽气息。
他心中一凛,抬头只见夜琉璃那双原本妩媚流转的魔瞳此刻竟燃起两簇幽蓝的火焰,锐利如刀,死死地扫视着四方虚空。
那火光映照她的脸庞,忽明忽暗,投下深邃诡谲的阴影,连她呼出的气息都泛着淡淡的蓝雾,冻结了周遭空气。
“怎么回事?”顾长生沉声问道,声音压得极低,却仍激起一阵微弱回响,如同钟磬余音在断崖间游走。
夜琉璃的声音却比他更冷,带着一丝急切与惊怒:“有人在用‘心锁’反向追踪你的神魂!这戒指刚成,便是最大的破绽!幽兰阁的手段,比我想象的更阴毒!”
她说这话时,右手五指微微痉挛,指甲边缘渗出血珠——那是她强行压制体内魔元波动所致。
她感知到了一丝极细微的情丝波动,如蛛网般纤细,却坚韧无比,源头直指地脉深处,正顺着顾长生与血玉戒之间那新生的联系,悄无声息地缠绕而上。
那丝波动带着熟悉的幽兰香气,甜腻中透出腐朽之意,像春夜花瓣下藏着毒蕈。
这是一种极为高明的神魂咒术,一旦被锁定,任你逃到天涯海角,都如掌中之物。
话音未落,夜琉璃眼中杀机一闪,毫不犹豫地并指成掌,裹挟着滔天魔元,猛地拍向顾长生的眉心!
掌风呼啸,卷起地面灰烬盘旋成柱,空气中传来皮革绷紧般的噼啪声——那是空间被极致能量挤压的征兆。
她竟是想用自己至纯的魔元强行封锁顾长生的识海,斩断这缕追踪的情丝。
然而,顾长生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
一声清越的剑鸣响彻云霄,如龙吟破渊,震得人耳膜生疼。
一道霸道绝伦的剑意横空出世,如天堑般斩在夜琉璃的掌前。
顾长生身形不动,手中长剑却已然出鞘,剑尖精准无比地抵住了那汹涌的魔气。
剑意与魔元碰撞,激起的气浪将周围的碎石尽数碾为齑粉,粉尘弥漫如烟,又被狂风吹散。
那撞击之声宛如雷霆炸裂,余波扫过山岩,留下蛛网般的裂痕。
夜琉璃闷哼一声,被这股精纯至极的剑意反震,蹬蹬蹬连退三步,靴跟刮过岩石,划出三道火星,才稳住身形,看向顾长生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
她喉头一甜,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唇角溢出一抹猩红,在苍白肌肤上格外刺目。
顾长生持剑而立,剑尖微颤,发出嗡嗡的低鸣,如蜂群振翅,持续不断地震动着他的掌心。
他面沉如水,声音里结着一层寒霜:“你当我是什么?任你封印操控的傀儡?”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直刺夜琉璃的内心。
这一刻,他想到的不是保护,而是控制。
他指尖轻轻抚过那枚血戒,就在刚才剑意勃发的瞬间,他清晰地察觉到戒指中确有一缕异样的气息在蠢蠢欲动,那气息与幽兰的香气同源,却更加阴柔、更加诡谲,仿佛一条蛰伏的毒蛇,在血脉尽头缓缓吐信。
触感冰凉黏滑,如同有细小的虫类在其表面爬行。
他忽然想起,下山之前,柳寒川曾神色凝重地告诫他,姽婳夫人的执念,绝非复仇那么简单,她真正要做的,是“让天下所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皆堕入情网,万劫不复”。
若此戒从一开始就被种下了反噬的引子,那么夜琉璃此刻所谓的“护我”,岂不就成了送他入局的最后一道推手?
她封印他的识海,或许就能让那股诡谲的气息彻底与他的神魂融为一体!
一念及此,顾长生眼中的警惕化为冰冷的疏离。
他缓缓收剑入鞘,金属摩擦剑鞘的嘶鸣拉长如哀歌,久久不散。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夜琉璃:“你的好意,恕我不能信。”
就在两人之间气氛僵持到冰点之时,远处传来碎石滚落之声,窸窣杂乱,夹杂着粗重喘息与衣料摩擦岩壁的沙沙声。
转瞬,两道狼狈的身影从断崖边缘攀上峰顶——苏小鸾半抱着白芷,两人皆面色惨白,衣裙破碎,满身尘土,袖口还挂着荆棘划破的布条。
她们的气息紊乱,脚步虚浮,每一步都踏出轻微的呻吟。
“顾大哥!”苏小鸾声音嘶哑,“我们……从阵眼废墟一路摸上来……白姐姐说,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白芷的脸色苍白如纸,显然是之前为了破阵耗费了太多心神,但她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夜琉璃,准确地说,是盯着她被撕裂的衣襟下,颈间那一抹若隐若现的魔纹。
她的嘴唇微颤,声音虚弱而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那个图案……我在梦里见过……在兰奴的记忆残片里……夫人说,那是‘缚心印’,是幽兰阁最恶毒的禁术,只有……只有献祭至爱之人的心头血与神魂,才能开启……”
话未说完,她突然剧烈咳嗽,鲜血顺着嘴角溢出,滴落在掌心,与一片焦黑的花瓣混在一起。
那片花瓣滑落掌心,轻触地面的一瞬,竟微微震颤起来。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是夜琉璃眼中骤燃的幽蓝火焰?
还是顾长生身上那缕若有若无的纯阳气息?
下一刻,“嗤”地一声轻响,幽蓝火苗自花瓣边缘腾起,无声燃烧,却不散发热量,只将四周空气染成冷寂的霜色。
火焰中央,光影扭曲,一道虚影缓缓浮现。
那正是姽婳夫人临死前的一幕:她跪在漫天大雪之中,怀里紧紧抱着一具男子的残躯,那男子仙风道骨,眉眼间竟与顾长生有三分相似!
她仰天嘶声哭喊,声音凄厉,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怨毒:“若情是罪,我愿为他万劫不复!以吾所爱之血为引,唤尔沉眠之魂;以我千年执念为薪,燃尽三界清明!”
虚影消散,峰顶死一般的寂静。
风停了,连鸟鸣也消失了,只剩下心跳声在耳中轰鸣。
夜琉璃的瞳孔在看到那男子面容的瞬间,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她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然掀开衣角,指尖颤抖地点向腰间的兰花图腾——玄色长袍紧束至腰际,一道暗金纹路隐约缠绕侧腹,此刻正隐隐发烫,泛出妖异红光。
只见一朵妖异的兰花魔纹盘踞其上,而在那魔纹的最中央,赫然有着一点猩红如血的印记——其形状,正与白芷所描述的“缚心印”一般无二!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竟然从头到尾,都被幽兰阁算计得死死的!
就在此时,一道急切的神念传音在她脑海中炸响,是墨九幽的声音:“陛下!那血玉戒的确是以您千年修为凝成,但……但炼制它所用的您的心头血,曾在百年前无意中浸染过一滴‘幽兰露’!她们不是在利用您,她们早就在等您动情!等您心甘情愿地为他凝结信物!”
夜琉璃只觉得浑身血液瞬间冰冷,皮肤泛起鸡皮疙瘩,寒意自脊椎窜上头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姽婳夫人并非单纯利用她来扰乱顾长生的道心,而是要借她这魔界至尊的滔天深情,来激活一个远古的情咒,用她的心,她的爱,她的千年修为,去唤醒那沉睡于三界缝隙之中,连魔神都为之忌惮的……情魇祭坛!
而顾长生,就是那最好的祭品!
也就在这一刻,顾长生体内的纯阳无垢体忽生异变!
他清晰地感觉到,每当他情绪剧烈波动,无论是愤怒、怀疑还是此刻的震惊,丹田深处的纯阳之气中,便会泛起一丝极细微的阴寒,如墨滴入水,虽被瞬间净化,却留下了转瞬即逝的痕迹。
那寒意顺着经脉游走,像冰针刺入骨髓,又似毒藤悄然蔓延。
仿佛有某种无形之物,正试图以他的七情六欲为桥梁,侵蚀他的圣体根基。
“难道这就是师父所说的‘情煞反噬’?”他在心底默问。
就在那哭声戛然而止之际,整座山峰轻轻一震,仿佛大地深处传来一声叹息。
紧接着,云层开始扭曲,由白转紫,雷光在其中穿梭闪烁,无声而暴烈。
顾长生猛然抬头,望向遥远的北方天际。
只见原本万里无云的苍穹之上,不知何时竟裂开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细缝!
那裂缝背后,是深不见底的暗紫色虚空,一道道诡异的雷光在其中穿梭闪烁,隐隐约约,有宏大而古老的钟鸣之声从中传来,一声,两声,三声……恰好应了天机子玉简上那句谶语——“仙王祭坛,已启三重”!
真相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顾长生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剑柄因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质纹理在他掌心留下深深的压痕。
他的声音低沉如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仙王……他不是要毁我的童子身那么简单……”
“他是要借‘情’为引,以一个动了情的魔尊和一个被情所困的纯阳无垢体为钥匙,点燃那座祭坛,将整个三界的道则,拖入万劫不复的轮回劫火!”
话音落下,夜琉璃笑了,笑得凄然而决绝。
她一步步走到顾长生面前,在他冰冷的注视下,抬手,将那枚断裂的血玉戒抛入了呼啸的山风之中。
戒指在空中划过一道血色的弧线,坠入万丈深渊,消失在黑暗里,再无回响。
“既然你不信我护你,”她迎着顾长生的目光,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山巅,“那这一战,我就让你亲眼看看——我这颗心,到底是穿肠的剧毒,还是护你周全的坚盾!”
风,更烈了。
吹动着每个人的衣袂,猎猎作响,也吹散了空中的金色谶语,碎片般飘散如灰烬。
顾长生没有再看她,他霍然转身,目光如剑,直指北方天际那道不祥的裂痕。
那裂痕之后,便是万恶的源头,是一切阴谋的终点。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再有任何情绪,只剩下绝对的冷静与决断,命令传遍了整座山峰,传给了每一个严阵以待的盟友。
“传我号令,全员集结,目标——北境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