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天河倒灌,狠狠地砸在泥泞的滩涂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狂风裹挟着雨幕,抽打在脸上,生疼。芦苇在暴风雨中疯狂摇曳,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林冲伏在马背上,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牵扯着胸口撕裂般的剧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处被孙策亲卫临死反扑留下的旧创,在方才那雷霆般的三轮冲杀和此刻的亡命奔逃中,终于彻底崩裂了!温热的液体正顺着冰冷的甲叶缝隙,不断渗出、被雨水冲刷。眼前阵阵发黑,呼吸如同拉扯着破败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但他不能停!身后,如同跗骨之蛆,是陈武那暴怒的咆哮和钩镰兵沉重的脚步声、金属刮擦声!那些江东悍卒,在泥泞湿滑的复杂地形里,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对主将命令的绝对服从!他们三人一组,长柄钩镰如同毒蛇般在芦苇丛中探出,试图勾绊马腿,切割骑手!虽然疾风营凭借超绝的控马技术和地形的熟悉暂时拉开了距离,但钩镰兵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死死咬住不放!
“教头!”身边一名疾风营的老兵嘶声喊道,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模糊不清,“您的伤…”
“无妨!”林冲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冰冷依旧,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按原路!去…第二汇合点!”他必须撑住!只要撑到预设的汇合点,借助那里的复杂水道和提前布置的障碍,或许能甩掉追兵!
然而,陈武显然被彻底激怒了!他亲眼看着自己负责押送、关乎围城大军的粮草辎重在眼皮底下被焚毁!这是奇耻大辱!
“散开!包抄!钩锁准备!给老子缠住他们!”陈武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在风雨中炸响!钩镰兵阵型一变,不再死追尾后,而是分出数股,试图从两侧芦苇丛中迂回包抄!更有悍卒从背后解下带着铁链的飞钩,在手中呼呼抡动,准备抛掷!
一旦被钩锁缠住,在这泥泞之地,战马失去速度,就是待宰的羔羊!
疾风营的骑士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死亡压力!他们伏在马背上,拼命催动坐骑,在泥浆中奋力挣扎前行。雨水模糊了视线,芦苇抽打着身体,身后的追兵如同索命的恶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
一道细微到几乎被风雨声淹没的破空声,从极其遥远的下邳城方向传来!
紧接着,一支特制的、加长的雕翎狼牙箭,如同撕开雨幕的黑色闪电,带着一种超越距离的精准与冷静,以令人匪夷所思的角度,瞬间穿越了混乱的滩涂战场!
噗!
箭矢没有射向任何人,而是精准无比地射在陈武坐骑前方一步之遥的一处半埋在水中、异常湿滑的烂泥陡坡上!
轰!
箭矢蕴含的巨大动能瞬间爆发!泥浆、碎石、腐烂的芦苇根被炸得四散飞溅!那处原本就松软不堪的斜坡,在箭矢的冲击和雨水的浸泡下,猛地发生了小范围的垮塌!
“希律律——!”陈武胯下那匹神骏的青骢马猝不及防,前蹄猛地踏空在垮塌的泥浆里,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庞大的身躯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向前栽倒!
“将军!”亲兵们魂飞魄散!
陈武反应极快,在战马栽倒的瞬间猛地蹬鞍跃起!但他身处队伍最前,又是高速追击中,这一下变故来得太突然!他虽然避开了被战马压住的厄运,整个人却狼狈不堪地摔进了齐膝深的冰冷泥水里!沉重的甲胄瞬间灌满了泥浆!
“啊——!!”陈武从泥水里挣扎着抬起头,脸上糊满了腥臭的污泥,只有一双眼睛因为极致的愤怒而赤红欲裂!他看到了那支深深钉在泥坡上、兀自震颤的狼牙箭尾羽!那熟悉的制式…是下邳城!是那个暗箭伤人的花荣!
“花荣!我操你祖宗——!!”陈武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狂龙,震得周围的芦苇都在簌簌发抖!主将落马,追兵的前锋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瞬间的混乱和迟滞!
就是这一瞬间!
林冲眼中精光爆闪!“走!”他强提一口气,猛夹马腹!疾风营的骑士们精神大振,趁着追兵这一刹那的混乱,如同挣脱了无形枷锁的利箭,速度陡然提升,猛地冲出了钩镰兵迂回包抄的薄弱点,一头扎进了前方更加茂密、水道纵横的芦苇荡深处!
当陈武被亲兵七手八脚地从泥水里拖出来,重新组织起队伍时,眼前只剩下茫茫的雨幕和摇曳的芦苇,哪里还有那支黑色骑兵的影子?只有泥泞中迅速被雨水冲刷变淡的马蹄印,指向未知的黑暗。
“追!给老子追!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碎尸万段——!!”陈武的咆哮在风雨中回荡,充满了不甘和暴怒,却已无力回天。
下邳城头。
花荣缓缓放下强弓,手臂因为刚才那凝聚了全部精气神、超越极限距离的一箭而微微颤抖。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清冷的脸颊滑落。他没有看城外那片依旧混乱的滩涂,而是将目光投向东南方向,那片被暴雨和黑暗笼罩的芦苇荡深处。他知道,自己这一箭,只能解一时之围,林教头他们,依旧在生死边缘挣扎。
“花荣兄弟!神射!”孙逊激动地抓住花荣的手臂,他能感觉到花荣手臂的微颤,更明白这一箭背后所耗费的心神和承担的风险。这绝非暗箭,这是救命的明灯!
花荣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有些缥缈:“聊尽人事,但愿…林教头吉人天相。”
孙逊重重点头,目光再次投向城外,心中为林冲和疾风营的八十七条好汉,默默祈祷。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和肆虐的暴雨中,一点点流逝。
城内的粮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十五日的存粮,在缩减配给和大量民夫参与城防修补的情况下,消耗得比预想更快。绝望的气息,如同瘟疫般在饥饿的人群中弥漫。
第三日,傍晚。雨势稍歇,但阴云依旧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孙逊站在城头,望着淮水方向。三天了,林冲和疾风营杳无音信。雷横和他那三十死士,自从那夜点燃哨塔后,也如同石沉大海。派出去的几波斥候,要么无功而返,要么…再也没有回来。
难道…都折在外面了?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孙逊的心。玉佩换了战马,却换不回一线生机?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绝望涌上心头。他扶着冰冷的城垛,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砖缝,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连续的高压、惨重的损失、未知的等待…几乎要将他的神经压垮。
“五月初一…”孙逊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按照玉佩的规则,又到了召唤之期。可此刻,他心中没有丝毫期待,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再召唤一人又如何?能解这粮尽城破的死局吗?能挽回那可能已经血染淮水的八十七骑吗?
他苦笑着,近乎自嘲地解下那块贴身佩戴、此刻却感觉无比沉重的玉佩。玉佩冰凉,雨水顺着它的边缘滑落。
“来吧…”孙逊对着玉佩,也像是对着命运低语,声音中充满了疲惫和一丝认命般的颓然,“给我看看…这乱世,还能给我什么‘惊喜’?”
他甚至没有像上次那样注入强烈的意念,只是近乎机械地、麻木地握紧了玉佩。
嗡…
玉佩似乎感应到了日期,也感应到了主人那近乎枯竭的心绪,微微震动了一下。一层温润的、却显得有些黯淡的光华缓缓亮起,并不炽烈,如同风中残烛。
然而,就在光华亮起的瞬间——
轰隆!
一道前所未有的、仿佛要撕裂整个苍穹的恐怖雷霆,毫无征兆地在淮水上方炸响!那声音之大,震得整个下邳城都在簌簌发抖!城头上的士兵被震得东倒西歪,耳中嗡鸣不止!
紧接着,并非一道,而是数道、十数道、数十道!如同金蛇狂舞般的刺目闪电,疯狂地、连续不断地劈落在淮水宽阔的河面上!将翻滚的浊浪映照得一片惨白!仿佛有远古的雷神在河底苏醒,愤怒地挥舞着雷霆之鞭!
狂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的飓风,从淮水河心凭空卷起!掀起数丈高的巨浪,狠狠拍打着两岸!城头上的“孙”字大旗,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在这天地失色的狂雷飓风之中,一道最为粗大、最为耀眼的赤金色闪电,如同开天辟地的巨斧,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撕裂了厚重的铅云和狂暴的雨幕,狠狠地劈落在距离下邳城南门约三里、淮水北岸的一处河滩高地上!
轰——!!!
大地剧烈震颤!仿佛被这一记天雷劈开了地脉!刺目的雷光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当雷光敛去,狂风骤雨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按停!天地间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带着无与伦比的惊骇,聚焦在那雷击之处!
烟尘缓缓散开。
一匹马,静静地伫立在河滩高地上,那被天雷劈出的巨大焦坑边缘。
那马…通体赤红!如同燃烧的炭火!没有一丝杂毛!身长一丈,高有八尺!头至尾,鬃毛如同跳动的火焰!蹄至背,筋肉虬结,蕴含着爆炸般的力量!它昂首向天,口鼻中喷吐着灼热的白气,发出一声穿金裂石、仿佛能震动九霄的长嘶!
希律律——!!!
嘶声如同龙吟,在寂静的河滩上回荡,震得人心胆俱裂!
马上端坐一人!
此人身高九尺开外,巍峨如山!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头戴一顶铺霜耀日烂银盔,身披一副玄铁锁子连环甲,外罩一领鹦哥绿战袍!手中倒提一柄长刀!那刀…刀身奇长,形如偃月!刀背厚实,刀刃雪亮,在昏暗的天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青色寒芒!刀柄处,一条栩栩如生的青龙盘绕,龙口正对着锋芒毕露的刀尖!
一人一马,一柄青龙刀!
如同从九天雷池中踏出的神将!一股睥睨天下、傲视群雄的无双霸气,如同实质的狂潮,瞬间席卷了整个河滩,也狠狠撞进了每一个目睹此景之人的灵魂深处!
城头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惊世骇俗的登场震慑得忘记了呼吸!孙逊手中的玉佩早已停止了震动,光华尽敛,但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河滩上那个如同神只般的身影,嘴巴微张,大脑一片空白。
呼延灼死死攥住了拳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赤兔马…青龙偃月刀…这…这难道是…”
朱武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关…云长?”
马上那红面长髯的雄伟身影,缓缓抬起头,丹凤眼开阖间,两道如同冷电般的神光,穿透了空间,精准地落在了城头之上,落在了那个手持玉佩、呆立当场的年轻人身上。
他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俯视苍生、审视人间的威严。没有言语,但那眼神仿佛在问:此间乱世,可配得上关某掌中这柄青龙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