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场县城墙上的《剿匪大捷》告示前,人群渐渐散去。
杂货铺里,年轻掌柜的叫王有福,小时候头脑不错,念过几年私塾,随着时节不太平,也就开始学着做起生意来了,日子也算勉强能过得去。
王有福一边心不在焉地拨拉着算盘,一边竖着耳朵听门外众人的议论,眼睛时不时瞟向那张刺眼的布告。
他心里又急又气。
急的是,他老姑王月娥先前跟他透过底,她那个相好的——黑风岭现在的瓢把子瞎老崔,跟游击队那边眉来眼去,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布告上说“毙伤数十”,万一这崔爷的人也在里头……他不敢想。
气的是,龙千伦这帮狗汉奸,肯定又是在吹牛放大炮!
“有福,打斤醋!”一个老主顾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王有福回过神来,一边打醋,一边故作随意地搭话:“三爷,您看这告示,阵仗挺大啊,说是在哑巴沟那边打的?”
“谁知道呢,”老主顾压低声音,“反正啊,这几天街面上的‘黑狗子’和鬼子是更横了,走路都带风。唉,这日子……”
送走老主顾,王有福心里更确定了:游击队肯定在哑巴沟吃了亏,而且接下来风声会更紧。
“得赶紧给老姑递个信儿!”他下定决心。这事儿可不关他老姑的安危,也关乎一大帮子人。
他知道他老姑和瞎老崔的关系,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景,一个寡妇找个土匪头子当靠山,他虽觉得别扭,但也理解,毕竟能活下去最重要。这条线,可千万不能断了。
他不能自己去,太显眼。正好,邻家孩子小石头蹦蹦跳跳过来打酱油。
“石头,帮你有福哥跑个腿,去你月娥婶子家传句话。”
王有福把打好的酱油瓶递给小石头,又悄悄往小孩兜里放了几块麦芽糖,压低声音道,“你就说:‘有福哥让我告诉婶子的,城里贴告示了,说皇军在哑巴沟打胜仗了,往后查得紧,让家里都小心点,少出门。’记住了没?”
小石头含着糖,含糊地点头:“嗯!告示,胜仗,小心点。”
“真乖,快去吧。”
看着小石头跑远,王有福松了口气。他相信小石头的机灵劲儿,也相信老姑应当能听懂他的话外之音。
当天下午,小石头溜达到黑风岭山下的集市上,找到了王月娥家所在,把话一传。
王月娥听完了小石头的传话,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针线活都停了下来,但脸上仍保持着笑意。
“小石头,今个儿天色晚了,先在婶子家住下吧,等明个儿婶子再给你送回去。”
小石头摇摇头,嘴里含着糖模糊不清地说着:“不用了婶子,这离我家也不远,再说了我娘晚上都做好饭了。”
“那你路上一定注意安全嗷。”
“知道了婶子,小石头以后还来这里玩。”
“你啥时候来婶子都欢迎嗷。”
送走了小石头,王月娥也是连忙收了收衣裳,带足干粮,她是个伶俐人,眨眼间就品出了侄子话里的警告。
“哑巴沟……胜仗……查得紧……”她喃喃自语,脸色微微发白。她首先想到的不是游击队,而是瞎老崔。
老崔上次偷偷来看她时,隐约提过一嘴,好像和游击队有什么约定,要相互行个方便,这要是鬼子在哑巴沟动了手,老崔可千万别被牵连进去。
她坐立难安,心想得赶紧给老崔递个信!可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上得了黑风岭?
正焦急间,窗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布谷鸟叫——这是瞎老崔派来下山采买的心腹崽子约定的暗号。
王月娥赶紧开门,那人闪身进来。
“嫂子,崔爷让我来看看您,顺便买点盐和洋火。”
“快进来!”王月娥一把将他拉进屋,关紧门,也顾不上避嫌,急切地低声道:“你回去赶紧告诉老崔!城里我侄子冒死递出话来了,鬼子在哑巴沟打了仗,说是他们赢了,正张榜庆功呢!让我侄子特意提醒‘家里’小心,往后怕是查得更严!你让老崔千万当心,他那边……没出什么事吧?”
那崽子神色一凛,收起嬉皮笑脸:“哑巴沟?那不是游击队常活动的地界吗?谢谢嫂子!这话太要紧了,我这就回山禀报崔爷!”
黑风岭山寨里,瞎老崔听完心腹的汇报,叼着烟袋,眯着眼睛闪烁不定。
他关心的首要问题自然是自身安危:“龙千伦这王八羔子,刚消停两天又折腾!看来鬼子是真下本钱了……传令下去,让弟兄们最近都缩回山里,各卡子加倍小心,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下山惹事!”
其次,他才想到游击队,尽管他和冯立仁是有默契,但也仅限于“行个方便”,还没到生死与共的地步。
但游击队若真被重创,龙千伦和鬼子下一个要收拾的,很可能就是他黑风岭。
“妈的……”他骂了一句,对心腹道:“想办法,给游击队那边递个风,就说龙千伦和鬼子从哑巴沟得了手,正在庆功,接下来怕不是要大搜山,让他们自己……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