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场县城门口,一面斑驳的灰墙前,新贴出的巨幅布告墨迹尚未干透。
两名荷枪实弹的伪军斜挎着枪,站在告示两侧,驱赶着过于靠近的人群。
“看什么看!你们这群老帮菜有几个识字的?还得老子亲自给你们念一遍!”
一个歪戴帽子的伪军班长不耐烦地吆喝着,“皇军打了大胜仗!剿灭了冯立仁为首的那群土匪!以后日子就太平了!”
人群稀疏地围拢着,多是些进城卖柴、换粮的乡下农民和城里的贫苦市民,脸上带着惯有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老王,上头写的啥玩意儿?”一个裹着破旧棉袄的老汉,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一个看似识文断字的老者。
那戴着一副断腿眼镜的老者眯着眼,小声念着:“……‘剿匪大捷’……‘帝国皇军精锐与县保安队协同作战,于黑风岭地区毙伤匪徒数十人,焚毁巢穴粮秣无数’……‘匪首冯立仁仅以身免’……”
“毙伤数十?”老汉喃喃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老天爷……又死了这么多人……”
旁边一个卖炭的中年汉子闷声插话,语气带着嘲讽:“哼,谁知道真的假的,前年也说打死好几十,结果呢?去年开春,游击队不照样劫了鬼子的运输队?”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啦!”那识字老者赶紧拉扯他的衣袖,紧张地四下张望,“让黑狗子听见,抓你去蹲笆篱子!”
那卖炭的汉子悻悻地闭了嘴,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把脸扭向一边。
旁边一个挎着篮子的妇人忧心忡忡地问:“这……这仗得到啥时候才算个头啊?天天提心吊胆的。”
“啥时候?等着吧!”另一个看似知道点内情的人压低声音,“没看见布告上写‘匪首仅以身免’吗?意思是没抓着冯大队长!这仗啊,且完不了呢!”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几个伪军骑兵簇拥着一辆日军三轮摩托驶过街口,溅起一片泥水。
人群立刻像被劈开的河水一样沉默地让开道路,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
等马队过去,才有人敢继续低声议论。
“唉,说是太平,这粮价一天比一天高,税钱一分不少收,这日子……”穿着一身破旧棉袄的老汉叹着气,摇着头。
“少说两句吧,能活着就不错了。”识字老者黯然道,扶了扶眼镜,不再看那布告,转身蹒跚地走开了。
人群渐渐散去,似乎对布告上的“捷报”并不感兴趣,更关心兜里仅有的几个铜板和今晚的晚饭。
那鲜红的关防和大字,就像投入死水的一块石头,只激起片刻涟漪,便沉入冰冷的人群脚步中。
在街角一家小小的、门脸破旧的杂货铺前,掌柜的——一个神色疲惫的青年男子,正默默看着散去的人群。
他是王月娥的远房表亲,也是之前帮瞎老崔和游击队传递过消息的人之一。
一个相熟的老主顾过来买盐,看了看左右无人,极快地低声问:“掌柜的,听说前阵子警察厅抓人,跑了好几个?您这有信儿没?”
年轻掌柜的熟练地包好盐,递过去,同样飞快地低声回道:“风声紧,哪敢打听。就听说……是有两家跑脱了,好像是一对教书的夫妇,带着娃……往南边去了吧?
但愿菩萨保佑,能过得了卡子……”他摇摇头,不再多说,“承惠,两个大子儿。”
那老主顾叹了口气,付了钱,揣好盐,嘴上念叨,“这年月,还得是他们那群做衙门的吃香。”
年轻掌柜也不敢多言,右手轻轻指了指门外,这老主顾一看也没搭茬,随即摆了摆手径自出门离去了。
年轻掌柜独自倚在柜台边,目光再次投向远处那张刺眼的布告,眉头紧锁。
他知道,这“捷报”背后,意味着更多的血和更严的搜查。他也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那对逃走的教书先生和他的家人——他听说这对夫妻还和游击队有联系,希望他们能真的逃出生天。
这世道,想堂堂正正的活着,还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