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长安城华灯初上,但周绍范的府邸所在的崇仁坊,却显得格外静谧。这里是勋贵聚集之地,高墙深院,朱门紧闭,偶有马车经过,也是悄然无声。周府占地不广,门庭朴素,与周围几家雕梁画栋的府邸相比,甚至显得有些寒酸,唯有门前那对石狮子,虽经风霜,却依旧透着几分沙场征伐留下的凶悍之气,显示着主人不凡的出身。
李无垢的马车并未在正门停留,而是绕到后巷一处不起眼的侧门。王方翼上前,在门上以特定的节奏敲击数下。片刻,侧门无声开启一条缝,一个精悍的护卫探头看了一眼,见到王方翼手中周绍范所给的信物令牌,又瞥了一眼他身后的李无垢,立刻躬身让开,低声道:“周将军已在书房等候,王爷请随小人来。”
侧门内是一条狭长的夹道,两旁是高耸的风火墙,遮蔽了视线。护卫在前引路,脚步轻快,落地无声,显然身手不弱。李无垢带着王方翼,跟在后面,灵觉悄然外放,感知着周围。周府看似防卫松懈,但暗处隐伏的呼吸声、目光扫视的轻微声响,却瞒不过他炼神境的灵觉。至少有三处暗哨,气息沉稳悠长,皆是炼体中期以上的好手。这还只是外围。看来周绍范这位百骑司统领,对自己的安全极为上心,也对今夜会面极为谨慎。
穿过两进院落,来到一处独立的、被竹林环绕的小院。院中只有三间正房,灯火通明。护卫在阶下停步,躬身道:“将军就在书房,王爷请自便。”
李无垢点头,示意王方翼在院中警戒,自己则推门而入。
书房不大,陈设简朴,却透着一股军旅气息。四壁并无字画,只挂着几把形制各异的弓弩、刀剑,以及一张巨大的、绘有山川城池的羊皮地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皮革、金属混合的味道。一个身着黑色常服、身形魁梧、面容刚毅、年约四旬的汉子,正背对着门口,负手立于地图前,凝视着终南山方向,眉头紧锁。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身,目光如电,落在李无垢身上。
正是百骑司副统领,周绍范。
“末将周绍范,参见代王殿下。”周绍范拱手行礼,声音低沉有力,不卑不亢。他并未下跪,显然是将今夜会面,视为皇帝密使与办案同僚之间的私下商议。
“周将军不必多礼,深夜叨扰,是本王冒昧了。”李无垢拱手还礼,目光也打量着这位以铁面无私、悍勇刚直着称的将军。周绍范身材高大,肩宽背厚,站在那里,如同一座铁塔,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他面容棱角分明,肤色黝黑,左颊一道淡淡的疤痕,更添几分悍勇之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沉静、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忧虑。显然,暗月教一案,让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王爷言重了。陛下有旨,命末将全力配合王爷查案,王爷但有所需,末将定当竭力。”周绍范侧身,请李无垢在书案旁的交椅上坐下,自己也在主位坐了,亲自为李无垢斟了杯茶,“王爷伤势未愈,夤夜奔波,辛苦了。此乃御赐的‘雨前龙井’,王爷润润喉。”
“有劳将军。”李无垢接过,浅啜一口,茶香清冽,确是上品。“将军想必已看过本王的密奏,对案情已有了解。不知将军这边,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周绍范放下茶盏,神色凝重:“王爷所奏,与末将近日调查所得,大致吻合,甚至更为凶险。王爷在鹰愁涧、白云观遭遇的暗月教死士,经查验,其功法、装备、令牌,皆与前日刺杀王府的刺客同出一源,可确认为‘暗影卫’成员。编号从‘三’到‘三十二’,至少说明,暗月教在终南山一带,至少有三十余名精锐暗影卫活动,这还不算普通教徒和山贼。实力不容小觑。”
“关于葬龙渊血祭,”周绍范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终南山深处一处用朱砂特意圈出的区域,“此地地形险绝,多有毒瘴、猛兽、天然迷阵,寻常人难以深入。百骑司早年曾有密探查探,皆无功而返,甚至折损了几名好手。据幸存者描述,渊中常年阴风惨惨,时有鬼哭狼嚎,更疑似有上古残留的禁制或邪阵。暗月教若以此地为巢穴,布置邪阵,确有可能。月圆之夜,阴气最盛,星辰之力活跃,正是启动此类阵法的最佳时机。王爷所说五日之期,与末将推算,大致不差。”
“至于朝中内应,”周绍范声音转冷,从书案抽屉中取出一份卷宗,递给李无垢,“这是礼部右侍郎张亮,近三年的履历、人脉往来、经手公务及财产明细。表面看来,此人勤勉干练,无甚大过。但细查之下,疑点颇多。其一,其家资增长过快,远超其俸禄及家族供给。其二,与已致仕的韦挺往来密切,韦挺多次在公务上为其行方便,尤其在涉及西域、波斯朝贡事宜上。其三,其府中一名管事,与在逃的西市粟特商人安努比有过数次秘密接触。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周绍范顿了顿,目光锐利,“三日前,也就是王爷在白云观遇袭当日,张亮曾以‘核对贡品名录’为由,深夜独自进入内侍省库房,逗留约半个时辰。而据库房守卫含糊其辞的证词,张亮当时似乎……特别关注了波斯进贡的那几箱宝物,尤其是‘夜明珠’。”
“果然是他!”李无垢眼中寒光一闪,接过卷宗,快速浏览。卷宗记载详实,条理清晰,显然周绍范早已盯上张亮,只是苦于证据不足,或顾忌其背后势力,未曾动手。
“陛下已下旨,命末将全权查办,有先斩后奏之权。”周绍范沉声道,“末将本打算今夜便动手,拿人审讯。但王爷既然来了,末将想听听王爷的意思。是立刻抓捕,撬开其口,顺藤摸瓜?还是……放长线,钓大鱼?”
李无垢沉吟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卷宗:“张亮是关键人物,抓,必须抓。但如何抓,何时抓,需仔细斟酌。若立刻大张旗鼓抓捕,恐打草惊蛇,让暗月教及其朝中同党有所防备,甚至狗急跳墙,提前发动,或销毁证据。但若拖延,又恐夜长梦多,张亮闻风潜逃,或遭灭口。”
他顿了顿,看向周绍范:“将军以为,张亮是核心人物,还是……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
周绍范目光一闪:“王爷的意思是……”
“若张亮是核心人物,知晓暗月教大量机密,甚至与‘圣使’有直接联系,那么他一旦被捕,暗月教很可能不惜代价营救或灭口,甚至可能被迫提前发动。届时,我们便能以张亮为饵,引蛇出洞,或从其口中撬出更多情报。”李无垢缓缓道,“但若他只是一枚棋子,所知有限,那么他的死活,对暗月教影响不大。我们抓了他,或许能得到一些线索,但也可能断了这条线,让真正的幕后黑手隐藏更深。”
周绍范捻须沉吟:“以末将之见,张亮此人,精明谨慎,能爬到礼部右侍郎的位置,且在韦挺倒台后依旧稳坐,恐怕不是易于之辈。他或许不是暗月教最核心的人物,但绝对是连接朝中势力与暗月教的关键一环。他知道的,绝不会少。至于他是棋子还是棋手……或许,兼而有之。暗月教利用他获取朝中便利、传递消息、转移财物;他则借助暗月教的力量,巩固地位,牟取私利,甚至……有更大的图谋也未可知。”
“更大的图谋?”李无垢挑眉。
“王爷可还记得,张亮是何出身?”周绍范问道。
“关陇张氏,虽非顶级门阀,但也算望族。其族中,似有数人在东宫、魏王府任职?”李无垢回忆道。
“不错。张亮此人,看似圆滑,在太子与魏王之间左右逢源,但据末将观察,其暗中与魏王府走动更为密切。尤其是其子张慎微,与魏王心腹杜楚客等人,过从甚密。而韦挺倒台前,与东宫关系匪浅。张亮接替韦挺,执掌礼部部分实权,若说背后没有魏王推动,恐怕难以服众。”周绍范压低声音,“末将怀疑,暗月教与朝中某些势力的勾结,或许……与储位之争有关。有人想借暗月教之力,行非常之事。而张亮,便是其中穿针引线之人。”
李无垢心中一震。果然牵扯到夺嫡!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若暗月教背后真有皇子支持,那事情就复杂了。皇帝会如何决断?是壮士断腕,还是投鼠忌器?
“将军可有实证?”李无垢沉声问。
“暂无铁证。但有几条线索。”周绍范道,“其一,暗月教近年来活动频繁,所需钱粮、物资、情报,非小数。其在长安的据点能屡次逃脱官府清查,必有人庇护。其二,波斯使者此次进贡,时间、路线、接待规格,皆经礼部安排。张亮在其中,可操作空间极大。其三,据百骑司安插在韦府的暗线回报,韦挺‘病重’期间,曾有一神秘人深夜探视,虽未看清面目,但身形、步态,与张亮有七分相似。其四……”周绍范犹豫了一下,“王爷在白云观遇袭当日,魏王曾以‘慰问高士’为名,派人前往终南山一处别院小住,而那别院……距白云观,不过三十里。”
一条条线索,如同冰冷的锁链,似乎要将某些人与暗月教牢牢捆在一起。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指向性已足够明显。
李无垢沉默良久,心中权衡利弊。抓张亮,势在必行。但如何抓,才能既拿到口供证据,又不至于立刻引发朝堂剧烈动荡,甚至逼得某些人铤而走险?
“将军,本王有一计。”李无垢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明日,波斯使者将入宫辞行,陛下会于麟德殿赐宴,为其饯行。张亮作为礼部右侍郎,主管此事,必定在场。宴会之后,按惯例,使者会返回四方馆,清点赏赐,准备行装。后日一早,离京。”
周绍范目光一凝:“王爷是想……”
“就在明日宴会之后,四方馆内,动手!”李无垢声音冰冷,“以查抄违禁、勾结外邦、侵吞贡品为名,由百骑司会同鸿胪寺、内侍省,突击搜查四方馆波斯使团驻地,以及……张亮在礼部衙署及府邸!重点搜查‘夜明珠’及与西域、暗月教往来信函、账册!要快,要狠,要让人措手不及!届时,人赃并获,众目睽睽,看谁还能遮掩!”
周绍范眼中精光爆射:“好计!四方馆乃国宾馆,搜查需有确凿理由,且涉及外邦,容易引发纠纷。但若以‘勾结外邦、侵吞贡品’为名,证据确凿,便无人敢阻拦!且宴会刚散,各方关注,正是其松懈之时!只是……王爷,此计虽好,但风险亦大。若搜查无果,或证据不足,恐遭反噬,王爷与末将,皆难脱干系。且势必得罪波斯,影响邦交。”
“所以,必须一击必中!”李无垢斩钉截铁道,“证据,本王来想办法。将军只需调集最可靠的人手,做好准备,听本王信号。至于波斯……若其使者果真与暗月教勾结,危害大唐,那便是自绝于天朝!有何得罪不得罪?若其无辜,事后自可安抚。但‘夜明珠’及暗月教线索,必须拿到!”
周绍范看着李无垢坚定的眼神,心中豪气顿生。这位年轻的王爷,杀伐果断,心思缜密,更难得的是这份担当与魄力。他起身,抱拳道:“既然王爷已有定计,末将自当遵从!百骑司精锐,随时听候调遣!只是,王爷要如何取证?那张亮狡猾,恐不会将证据轻易放在明处。”
“明处没有,暗处呢?”李无垢冷笑,“他府中、衙署,或许早已清理干净。但四方馆内,波斯使者的行囊中呢?还有……他常去的一些隐秘之处呢?”他看向周绍范,“将军可知道,张亮在长安,除了府邸、衙署,可还有别的产业,或常去的……温柔乡?”
周绍范一愣,随即恍然:“王爷是说……平康坊?”
“不错。”李无垢点头,“据本王所知,张亮此人,表面道貌岸然,实则贪财好色。其在平康坊‘凝香阁’,有一相好的清倌人,名唤‘柳如是’,据说颇得他宠爱,时常流连,甚至……偶尔会在此处见一些‘不方便’的客人。那里,或许藏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凝香阁……”周绍范皱眉,“那是平康坊数一数二的青楼,背景复杂,与朝中不少官员有牵扯。贸然搜查,恐惹非议。”
“非是搜查,是‘拜访’。”李无垢淡淡道,“明日宴会之前,本王会亲自去‘凝香阁’走一遭,会一会那位柳姑娘。或许,能有所收获。至于将军,可派人暗中监视,若张亮今夜或明日有异动,或与波斯使者有私下接触,立刻拿下!”
“王爷要亲自涉险?不可!”周绍范急道,“平康坊鱼龙混杂,暗月教眼线众多,王爷身份尊贵,岂可……”
“正因本王身份‘尊贵’,去那等地方,才不会引人怀疑。”李无垢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一个刚刚‘重伤未愈’,又‘年少风流’的亲王,去平康坊寻欢作乐,放松心情,不是很合理吗?谁会想到,我是去查案?”
周绍范张了张嘴,一时无言。这理由……似乎还真说得过去。代王年少,又刚经历刺杀,去那温柔乡寻求慰藉,再正常不过。只是……风险太大。
“王爷,那柳如是虽是清倌人,但能在凝香阁立足,绝非简单女子。且张亮常去,那里必有其心腹看守。王爷孤身前往……”
“不是孤身。”李无垢摆摆手,“王方翼会随行。另外,还需将军派几名生面孔、机灵点的弟兄,扮作随从、护卫,在外接应。本王只是去探探虚实,不会打草惊蛇。若事不可为,自会退走。”
见李无垢意已决,周绍范知劝不住,只得郑重道:“既如此,末将立刻安排。会调拨四名最擅潜行、侦查、护卫的好手,听候王爷差遣。他们皆精通市井之事,熟悉平康坊地形,可保王爷无虞。另外,末将会加派人手,严密监控张亮府邸、礼部衙署、四方馆,以及……魏王府外围。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有劳将军。”李无垢拱手,“明日之事,关乎重大,成则斩断暗月教一臂,获取关键证据;败则打草惊蛇,前功尽弃。望将军与本王,精诚合作,毕其功于一役!”
“末将谨记!”周绍范肃然道。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敲定联络方式、信号、应变计划。直到子时将近,李无垢才告辞离开。
回到周府侧门,王方翼已备好马车等候。见李无垢出来,低声道:“王爷,方才府中暗卫传来消息,张亮今夜并未回府,而是去了……平康坊凝香阁。”
“哦?”李无垢眼中闪过一丝讶色,随即化为冷笑,“倒是巧了。看来,这位张侍郎,今夜有‘雅兴’啊。走,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王爷,现在就去?”王方翼一愣,“是否先回府准备?夜深了,那等地方……”
“夜深才好办事。”李无垢登车,放下车帘,“去凝香阁。另外,让周将军派的人,在后面跟着,保持距离,听我号令。”
“……是。”王方翼不再多言,吩咐车夫转向。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疾驰,向着平康坊,那处灯火通明、笙歌彻夜的不夜之地驶去。李无垢靠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脑海中梳理着方才与周绍范的商议,以及接下来的行动。平康坊,凝香阁,柳如是……张亮此刻在那里,是巧合,还是有意?是寻常寻欢,还是……在与人密会?
无论是什么,这都是一次机会。或许,能在那温柔乡、销金窟中,找到撬开张亮嘴巴,乃至揭开暗月教与朝中势力勾结黑幕的第一块砖。
他摸了摸腰间的“星陨”刀柄,冰冷的触感让他心神沉静。炼神境的灵觉悄然外放,感知着马车周围的动静。夜色深沉,但长安城的某些角落,暗流从未停息。而他,正主动踏入这旋涡的中心。
片刻之后,马车驶入平康坊。与外面的寂静截然不同,坊内依旧喧嚣。丝竹管弦之声,男女调笑之声,猜拳行令之声,混杂着脂粉香、酒肉香,扑面而来,令人目眩神迷。各色灯笼高挂,将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昼。车马粼粼,游人如织,有鲜衣怒马的公子哥,有行色匆匆的商贾,也有眼神飘忽的江湖客,更有无数浓妆艳抹、倚门卖笑的女子,构成了一幅活色生香的盛世浮华图卷。
凝香阁,位于平康坊中心最繁华的地段,是一座三层高的精美楼阁,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气派非凡。门前车马簇拥,宾客盈门,进出的皆是锦衣华服之辈,显示着其不俗的地位与消费。
李无垢的马车在离凝香阁尚有百步的一处僻静巷口停下。他换了一身月白色锦缎长袍,外罩宝蓝色绣金线云纹的披风,头戴玉冠,腰悬玉佩,手持一柄洒金折扇,作富家公子打扮。王方翼也换了身随从服饰,紧跟其后。四名周绍范派来的百骑司精锐,则扮作护卫、小厮,散在四周。
“走,进去瞧瞧,这长安第一温柔乡,究竟有何妙处。”李无垢“刷”地展开折扇,轻轻摇动,脸上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迈步向着那灯火辉煌的凝香阁走去。王方翼等人连忙跟上。
此刻的李无垢,气质与平日截然不同,少了那份沉静冷峻,多了几分风流不羁,配上他那张本就俊朗非凡的面容,倒真有几分纨绔子弟、寻芳客的模样。炼神境的灵觉让他能完美地收敛自身杀伐之气与炼神威压,此刻看起来,就是个内力平平、家世显赫的贵公子。
刚至门口,便有眼尖的龟奴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哎哟,这位公子爷,面生得紧,是第一次来咱们凝香阁吧?快里边请!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清雅的?妩媚的?还是擅歌舞的?咱们这儿应有尽有,包您满意!”
李无垢随手抛出一锭银子,足有十两,淡淡道:“听说你们这儿有位柳如是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一手琵琶,堪称绝响。本公子慕名而来,不知可否有幸,听柳姑娘弹奏一曲?”
那龟奴接过银子,掂了掂,脸上笑容更盛,但听到“柳如是”三字,却又露出一丝为难:“公子爷,您可真是好眼光!柳姑娘确是咱们凝香阁的头牌清倌人,色艺双绝。只是……柳姑娘今晚已有客人了,而且……是位贵客,怕是不便打扰。不如,小的给您引荐几位别的姑娘?咱们这儿……”
“哦?已有客人?”李无垢眉头一挑,折扇轻摇,“不知是哪位贵客,如此有雅兴?本公子倒是好奇,想结识一番。”
龟奴面露难色,支吾道:“这……那位客人的身份,小的不便透露。公子爷,您看……”
李无垢又掏出一锭金子,在手中把玩,金光灿灿,晃得龟奴眼睛发直。“本公子别无他求,只想听柳姑娘一曲。若是能成,这金子,便是你的。若是不成……”他笑容一收,眼神微冷,“本公子也不是好相与的。”
龟奴看着那金子,又看看李无垢身后那几名气势不凡的“护卫”,咽了口唾沫,一咬牙:“公子爷稍等,容小的去通禀一声。只是……成与不成,小的可不敢打包票。”
“去吧。”李无垢将金子丢给他。
龟奴捧着金子,如同捧着烫手山芋,匆匆跑进楼内。
李无垢负手而立,看似悠闲地打量着楼内陈设,实则灵觉已如水银泻地,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感知着楼内的气息、动静。一楼大厅喧嚣嘈杂,多是普通客人。二楼雅间,有丝竹歌舞之声,也有低声密语。而三楼……最为安静,只有寥寥数道气息,其中一道,隐在深处,气息沉凝,带着一丝官威,正是张亮!另一道,气息柔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灵气波动,应是那柳如是。还有几道,气息精悍,潜伏在暗处,显然是护卫。
“有意思……”李无垢心中冷笑。这张亮,倒是会享受,也够小心。
片刻,那龟奴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上堆满笑容:“公子爷,您运气真好!柳姑娘说了,难得公子如此雅意,愿破例为公子弹奏一曲。只是……那位贵客尚在,柳姑娘只能抽身片刻,在隔壁雅间歇息时,为公子独奏。您看……”
“独奏?甚好。”李无垢点头,“带路。”
“公子爷,请随小的来!”龟奴躬身引路,将李无垢等人引上三楼,来到一处僻静的雅间。雅间不大,但布置清雅,焚着上好的檀香,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字画,案上摆着瑶琴、琵琶。
“公子爷稍坐,柳姑娘稍后便到。小的去备些酒水果品。”龟奴退下,轻轻带上了门。
王方翼守在门外,四名百骑司精锐也散在走廊暗处。李无垢独自在雅间坐下,灵觉却始终锁定着隔壁。他能“听”到,隔壁的谈话声。
一个略显低沉的男声(张亮):“……东西可带来了?”
一个轻柔婉转的女声(柳如是):“大人放心,奴家保管得好好的。只是……此物关系重大,大人真要……”
“此事你不必多问,我自有计较。”张亮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不耐,“东西给我,你只需记住,今夜从未见过我,也从未经手过此物。否则……你知道后果。”
“奴家……明白。”柳如是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随即传来轻微的、仿佛开启机关或暗格的声音。
李无垢眼神一厉。东西?是什么?夜明珠?还是……与暗月教有关的信物、密函?
他心念电转,正犹豫是立刻动手,还是静观其变,等待柳如是一人来此,再设法套问。忽然,灵觉一动,感知到一股极其隐晦、却阴冷邪恶的气息,如同潜伏的毒蛇,悄无声息地自楼外接近,正沿着外墙,向着张亮所在的雅间窗口迅速移动!
是暗月教的人?!来灭口?还是……交易?
李无垢再无犹豫,猛地起身,对门外低喝:“动手!抓人!”
话音未落,他已身形如电,撞开雅间木门,直扑隔壁!王方翼和四名百骑司精锐也同时暴起,破门而入!
“什么人?!”
“有刺客!”
隔壁雅间内,传来张亮的惊怒交加的大喝,以及柳如是的尖叫!同时,窗外黑影一闪,一道幽蓝的寒光,如同毒蛇吐信,闪电般射向张亮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