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从石雕顶上滑下来,顺着“救我”那两个字的刻痕渗进石头里。阳光照在巷口,湿衣服挂在竹竿上,滴下的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三年后。
祖宅堂屋前摆了三张长条桌,香炉立在中央,烟一缕缕往上飘。门外排着队的人从巷子口一直延伸到街角,有老人拄着拐,也有年轻人抱着孩子,低声说着感谢的话。
陈小满坐在堂屋里,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衫,手里摩挲着一块古旧的玉玺。他没穿道袍,也没戴法冠,看起来就像个普通青年。有人进来磕头,他点点头,伸手按在对方额头,闭眼片刻便收回手。
“没事了。”他说。
那人千恩万谢地退下。
白小染靠在门框边打哈欠,尾巴卷着自己的手臂,另一只手托着下巴。“又来一个说被鬼压床的,你猜他昨晚吃了几碗辣条?”
黄大贵坐在门槛上抽烟斗,烟丝早灭了,但他还是吧嗒嘴。“这年头,连梦都能当真事讲。”
“他们信。”陈小满把玉玺放进怀里,“信了,就好了。”
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一个黑衣男子穿过人群,没人拦他,也没人让路。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到了门口,他停下,摘下帽子,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我是南洋来的。”他说,“找陈掌堂。”
白小染眯起眼。
黄大贵没动,手指却悄悄掐了一下烟斗杆。
陈小满抬头看了那人一眼,不动声色。“说吧。”
“柳七爷还留了一处洞府。”黑衣人声音平稳,“在海外一座岛上,藏着他真正的元神残片。若不及时毁去,三年内必生大祸。”
屋里静了几秒。
黄大贵站起身,绕着那人走了一圈,鼻子轻轻抽动。他停在背后,低声道:“你身上有股味。”
“什么味?”黑衣人问。
“腐草混着死人指甲烧出来的那种。”黄大贵眯眼,“叫尸魂草,沾了它的人,活不过七年。”
白小染忽然直起身子,九条尾巴瞬间展开,像伞一样撑满整个门框。她瞳孔变红,盯着那人后颈的位置。
“你脖子后面……没有影子。”
黑衣人没回头。
陈小满仍坐着,手指在玉玺边缘划了一圈。“你说柳七爷的元神还在?”
“是。”黑衣人点头,“当年你们封的是分魂,主魂藏在海外老巢。现在石雕镇住了地脉,那边已经开始复苏。”
“你怎么知道?”
“我师父去过,没能回来。”
“你师父是谁?”
“不该问的别问。”
白小染冷哼一声:“你以为装得冷静就是高深?你心跳比死人还慢。”
黄大贵退到陈小满身边,压低声音:“不对劲。这人不是修士,是傀儡。血是冷的,呼吸是借的风。”
陈小满没答话。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玉玺,指尖触到一道裂纹。那是奶奶留下的印记,也是当初初代教主认可他的凭证。
他想起那天夜里,石雕落下时,风仙最后一圈盘旋。
想起白小染尾巴上的金光第一次变得凝实。
想起黄大贵笑着说要收保护费。
这些都不是结束。
而是开始。
他抬起头,看向黑衣人。“你说的地方,远吗?”
“三天船程。”
“你能带路?”
“能。”
“为什么来找我?”
黑衣人沉默两秒,开口:“因为只有你能碰那块石雕。只有你的血能让封印失效。”
白小染猛地往前踏一步,尾巴横在陈小满面前。“别答应!这是陷阱!他想让你亲手解开禁制!”
黄大贵也上前半步,挡在两人之间。“小子,咱们刚喘口气,你可别脑子一热就往外冲。”
陈小满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他走到院中,抬头看天。太阳正高,巷子里有人在扫地,有小孩追着鸡跑,笑声传得很远。
他转身面对黑衣人,嘴角微微扬起。“你撒谎的方式太差了。”
黑衣人没动。
“尸魂草的气息不会单独存在,它必须依附活物生长。你身上这味道,像是被人硬塞进去的。”陈小满走近一步,“而且,柳七爷要是真有元神残留,石雕早就震动了。”
黑衣人眼神微闪。
“你是谁派来的?”陈小满问。
“没人派我。”
“那你不怕我杀了你?”
“怕。”黑衣人终于承认,“但我更怕不说出来,你们永远不知道真相。”
白小染冷笑:“真相?你连站姿都在模仿死人,还谈什么真相?”
黄大贵突然伸手,一把抓住黑衣人的手腕。他用力一捏,对方皮肤下竟传出碎骨般的声响。
“果然是空壳。”黄大贵松手,“里面填的是阴土和咒线。”
黑衣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皮肤裂开一道缝,黑色粉末从裂缝中溢出。
“我知道你们不信。”他说,“但我带来的消息是真的。洞府存在,元神未灭。你们可以选择不管,等它自己杀回来。”
陈小满盯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伸手,从怀里取出玉玺,按在胸口。
他闭上眼,听见奶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满,命格孤煞,未必是劫。有时候,最孤单的人,才看得清谁该救,谁该斩。”
他也听见初代教主最后那句“灭吧”,不是命令,是托付。
他睁开眼,把玉玺收回怀中。
“你说三天船程。”
“对。”
“什么时候出发?”
黑衣人愣住。
白小染瞪着他:“你真要走?”
“我不去,谁去?”陈小满笑了笑,“咱们守了这条巷子三年,总不能让别人替我们担这份责。”
黄大贵叹了口气,把烟斗塞回口袋。“又要出门啊。”
“你不去?”
“去。”他咧嘴,“但我得先买双新鞋,这双走不了远路。”
白小染收起尾巴,走到陈小满身边。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搭在他肩上。
黑衣人转身往外走。
三人跟在他身后,走出祖宅大门。
巷子里的人看见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有人想打招呼,却见他们神色严肃,便只点点头。
走到巷口,黄大贵忽然停下,回头看了眼石雕。阳光照在上面,字迹清晰。
“喂。”他说,“咱们还能回来吃饭吗?”
陈小满没回头。“能。”
白小染轻声说:“这次,不会再让他逃了。”
黄大贵摸了摸尾尖新生的金鳞,嘀咕了一句:“又要忙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
黑衣人脚步稳定,穿过街道,走向城外。
太阳偏西,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小满摸了摸胸口的玉玺,感觉到一丝温热。
就在他们转过街角时,黑衣人突然抬手,袖中滑出一片漆黑的叶子,边缘锯齿分明,叶脉泛着暗红光泽。
他把叶子贴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