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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璃起兵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以惊人的速度扩散至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精锐铁骑三万,步卒两万,这是沈璃经营多年的嫡系部队。这些士卒大多是在苦寒之地与蛮族作战中磨砺出来的百战之师。铁骑的战马皆选自北地特有的寒原马种,体型虽不如中原战马高大,却耐力惊人,能在积雪中连续奔袭三日而不衰。他们的铠甲采用北地特有的冷锻技法打造,在晨光中泛着青灰色的寒光,仿佛裹挟着北疆风雪而来。

更令人不安的是,这支军队的装备之精良远超朝廷预料。探子回报,沈璃军中竟有大量原本只应配备给中央禁军的制式军械——精钢打造的横刀、射程达两百步的硬弩、甚至还有三十余架用于攻城的投石车。这些装备的来源成为帝国朝堂上激烈争论的谜题,有人怀疑是兵部有人私通,有人猜测是沈璃通过边贸从西域诸国购得,更有人惊恐地推测:北疆的军工作坊,恐怕早已在暗中达到了惊人的规模。

消息传出的第七日,第一个响应的藩镇出现了。镇北节度使王承嗣率先竖起反旗,这个与沈璃有着姻亲关系的老牌军阀,调动麾下最精锐的一万五千兵马,其中包含三千重装骑兵。王家的旗帜在北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那狰狞的黑狼图腾仿佛活了过来,对着南方的帝国心脏发出无声的咆哮。

紧接着是平卢节度使崔胤,这位以贪婪着称却极善治军的统帅,派出一万二千兵马。值得注意的是,平卢军中有一支两千人的弩手部队,使用的是经过改良的连发弩机,能在百步内穿透寻常铁甲。崔胤的响应信写得冠冕堂皇:“清君侧,正朝纲”,但明眼人都知道,他觊觎的是中原的盐铁专卖之利。

范阳、河东、朔方、陇右四镇在随后的三天内相继响应。范阳节度使李光弼出兵九千,其中包含一支一千五百人的陌刀队,这些身披重甲的步兵手持丈余长刀,曾在对蛮族作战中创下“人马俱碎”的骇人战绩。河东镇贡献八千兵马,却包含五百具装骑兵——人马皆披重甲,堪称移动的铁塔。朔方镇九千步骑混编部队以擅长沙漠作战着称,陇右镇八千骑兵则熟悉高原山地地形。

随着沈璃主力南下,沿途景象触目惊心。在沧州,当地豪强郑氏一族全族四百余男丁尽数加入,还带来了囤积多年的粮草三千石。在幽州,三支活跃在边境的走私武装共计两千余人改换旗帜,这些常年游走于法律边缘的亡命之徒,对地形了如指掌,成为大军最好的前锋探马。

流民的加入更如洪水决堤。三年前黄河决口遗留的灾民、去年大旱逃亡的农民、因朝廷“剿匪”而被毁掉家园的平民……他们扶老携幼,如涓流汇入江河。沈璃军中特设“流民营”,将青壮编入辅兵队伍,老弱妇孺则安置于后勤。不过半月,这些投效者已超过四万之数。

“三十万大军”——这个数字在帝国的驿道上飞快传播,每经过一处,就被添油加醋几分。待到消息传至京城,已有版本称“北兵五十万,旌旗蔽日”。

实际情形究竟如何?沈璃麾下真正的战兵约为十二万,其中能称精锐者不过其嫡系五万加六大藩镇挑选出的四万,合计九万。余下三万余为藩镇次等部队。而沿途加入的地方武装和流民青壮约六万,这些部队装备参差,训练不足,多用于后勤、工程和辅助作战。真正的作战核心,仍是那九万经验丰富的边军。

但即便如此,这也是一支足以撼动国本的力量。更可怕的是他们的行军速度:从誓师南下至抵达第一个战略要地潼关,一千二百里路,大军只用了十七日,日均行进超过七十里。这种速度背后,是精密的组织和沿途早已布设好的补给点——这一切显然非朝夕之功,而是经年累月的筹备。

消息传到长安那日,正是谷雨。太极殿早朝的钟声显得格外急促。当兵部尚书用颤抖的声音读出北方急报时,满朝文武竟出现了短暂的死寂,随后才爆发出混乱的议论。老丞相王衍手中的笏板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中格外刺耳。

皇帝李暨在御座上沉默良久,他今年才二十二岁,登基不过三年。那张年轻的脸上闪过震惊、愤怒,最终凝固为一种强作的镇定。“众卿,”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有何良策?”

朝堂上的分歧立刻显现。以枢密使为首的武将主张立刻调集各道兵马迎击,以中书侍郎为代表的文臣则认为应先遣使招抚,避免战事扩大。双方争论不休时,又有八百里加急送到:沈璃前锋已破潼关外第一道防线,守将战死。

帝国的神经从此绷紧。往北方各镇的使者如离弦之箭般派出,南方税赋的催缴文书雪片般飞往各州,兵器工坊开始日夜赶工,退役的老兵被重新征召……这个曾经强大的帝国,如同被惊醒的巨兽,开始缓慢而笨拙地转身,准备面对来自北方的致命一击。

在朝廷掌控力较弱的江南、蜀中等地,沈璃起兵的消息激起了不同的涟漪。苏州的丝绸商人开始悄悄转移资产,成都的米商则囤积居奇,等待粮价飞涨。一些地方官员的态度变得暧昧不明,他们既不敢公开响应沈璃,也不愿全力支持朝廷,处在观望之中。

民间谣谚四起。有童谣唱道:“北地狼烟起,朱雀羽翼垂。青龙出水日,白虎踏云归。”术士们暗中解读:北地指沈璃,朱雀象征朝廷,青龙白虎则预示还有两方势力将卷入这场纷争。

茶馆酒肆中,说书人已经开始讲述新的篇章:《沈璃传》《北疆演义》……这些故事将沈璃塑造成受奸臣迫害、被迫起兵的英雄,在民间悄然传播。朝廷虽下令禁止,却难堵悠悠众口。

在这场风暴中,最广大的人民群众却是沉默的。河北道的农夫依旧在田里耕作,只是今年的赋税恐怕又要加重;长安城西市的胡商依旧叫卖着香料和珠宝,只是打听消息的人多了;长江上的船夫依旧摆渡往来,只是偶尔会谈起“北方打仗了,盐价要涨”。

他们不懂什么“清君侧”,也不关心谁坐江山。他们只想知道,今年的收成能否吃饱,战争会不会波及家乡,儿子会不会被拉去当兵。历史的宏大叙事之下,是亿万普通人求生存的微小愿望。

沈璃的旗帜在北方原野上飘扬,上面绣着一个巨大的“靖”字——澄清天下,这是他昭告天下的口号。但在每个被迫卷入这场风暴的普通人心中,他们真正渴望的,或许只是一个“安”字。

大军继续南下,距离帝国的核心地带越来越近。而在他们身后,北方的天空下,一个新的时代正在血与火中艰难孕育。这场始于一个人野心的兵变,已经演变成将整个帝国卷入其中的巨大漩涡,它的最终结局,无人能够预料。

实际兵力,沈璃心里有数:能战之兵约十一万,辅兵民夫约四万,总计十五万余。但“三十万”这个数字必须喊出去,它能在心理上震慑敌人,也能吸引更多观望者加入。

大军如黑色洪流般滚滚南下,马蹄踏碎北方的冻土,扬起漫天烟尘。所过州县,守军或开城投降,或稍作抵抗后溃散,或紧闭城门坚守不出。沈璃并不强攻那些无关紧要的小城,他的目标是尽快抵达黄河,渡过天险,直逼京城。

十日后,大军抵达黄河北岸。

时值深冬,黄河部分河段已经结冰,但主流依然奔腾咆哮。对岸,朝廷的防线已经构筑完毕。慕容玦紧急调集的各地驻军陆续抵达:西平王慕容恪率三万勤王军从西线赶来,河北道节度使领两万兵马守备渡口,河南道节度使集结三万大军沿南岸布防,加上从各地抽调的地方驻军,朝廷在黄河一线聚集了约十二万兵力。

双方隔河相望,战云密布。

沈璃站在北岸一处高坡上,用千里镜观察对岸敌情。黄河宽阔如带,在冬日灰蒙蒙的天空下泛着土黄色的波光。对岸旌旗招展,营寨连绵,隐约可见士兵移动的身影和战马的轮廓。

“将军,探子回报,”韩青策马上坡,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对岸主帅是西平王慕容恪,副帅为河北道节度使刘裕。朝廷军分三段布防:上游孟津渡由刘裕亲自镇守,中游白马渡由慕容恪坐镇,下游官渡由河南道节度使防守。各渡口均筑有防御工事,河面船只已被全部收缴或焚毁。”

沈璃放下千里镜,眉头微皱:“慕容恪...他居然亲自来了。”

西平王慕容恪,皇帝的堂叔,年过五十,是宗室中少有的知兵之人。年轻时曾随军征战,虽无显赫战功,但用兵稳健,深得先帝赏识。更重要的是,此人性格刚直,对朝廷忠心耿耿,是块难啃的骨头。

“将军与西平王有旧?”孙文在一旁问道。

“听说过。”沈璃回忆道,“那时他还是郡王,奉命巡视北疆。为人正直,治军严谨,但对部下颇为宽厚。有一次他手下违令出击,虽取得小胜,回营后却被他杖责二十。他说‘军令如山,今日你违令得胜,他日他人效仿违令败北,该当如何?’”沈璃没有说,那个手下就是自己的亲哥。

韩青道:“如此说来,是个难对付的角色。”

“难对付,但不是不能对付。”沈璃眼中闪过锐光,“慕容恪用兵求稳,不善奇袭。他必会采取守势,等我军渡河时半渡而击。所以,我们不能按他的节奏走。”

他转身走下高坡,众将紧随其后。回到中军大帐,沈璃指着悬挂的黄河地形图:“黄河千里,他防得住几个渡口?传令下去,全军分三路:韩青率两万兵马,大张旗鼓准备渡河器材,做出要从白马渡强攻的态势;孙文率一万精兵,秘密向上游移动,寻找可渡河之处;我自率主力,向下游迂回。”

“将军是要声东击西?”孙文眼睛一亮。

“不止。”沈璃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我要让他顾此失彼。慕容恪兵力虽与我军相当,但分守三处,每处不过四万。我集中主力攻其一点,便有兵力优势。而他要调动其他渡口守军支援,就需要时间。这段时间差,就是我们的机会。”

“但若他识破计策,集中兵力应对呢?”韩青问。

“那就看谁更快。”沈璃沉声道,“黄河结冰情况如何?”

“探子回报,上游山区河段冰层较厚,可通行人马。中下游因水流较急,只有岸边有薄冰,无法承重。”韩青答道。

沈璃点头:“孙文,你这一路任务最重。我要你五日内找到可渡河之处,并搭建浮桥。能做到吗?”

孙文肃然抱拳:“属下定不辱命!”

“记住,要隐蔽,要快。”沈璃强调,“渡河之后,不要急于进攻,先占据有利地形构筑防御,等待主力。”

“明白!”

军令既下,大军迅速行动起来。韩青部开始大张旗鼓地砍伐树木,制作木筏、浮桥,摆出要从正面强渡的架势。对岸朝廷军很快察觉动静,加强戒备,箭矢、滚木、礌石等防御物资源源不断运抵岸边。

与此同时,沈璃亲率七万主力,借夜色掩护,悄然向下游移动。孙文则带着一万精兵和工兵部队,向上游山区进发。

战争机器一旦开动,便无法停止。

对岸营中

黄河南岸,白马渡大营。

西平王慕容恪站在望楼上,同样用千里镜观察对岸敌情。他年逾五旬,两鬓斑白,但身姿挺拔如松,一身戎装更显威严。寒风吹动他花白的胡须,他却不以为意,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王爷,叛军正在加紧制作渡河器材,看样子是要从正面强攻。”副将禀报道。

慕容恪放下千里镜,眉头紧锁:“沈璃用兵,向来虚实难测。如此大张旗鼓,反倒可疑。”

“王爷的意思是...”

“传令各营,加强戒备,但不可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正面。”慕容恪沉吟道,“沈璃很可能分兵他处,从上游或下游渡河。多派斥候,上下游各延伸五十里侦查,发现异常立即回报。”

“是!”

副将领命而去。慕容恪走下望楼,回到中军大帐。帐内炭火温暖,但他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沈璃反了。这个消息传来时,他正在西平封地准备过年。震惊、愤怒、痛心...种种情绪交织。他与沈璃虽无深交,甚至认为一个女子用兵多少有些儿戏,但数次的胜利,让西平王对这个年轻将领的印象颇为深刻——勇猛而不失智谋,刚直而懂得变通,是个难得的将才。先帝曾私下对他说:“沈璃此人,可用但须防,用得好是国之利器,用不好恐伤己手。”

如今,先帝的话竟一语成谶。

“王爷,京城有密旨到。”亲兵在帐外禀报。

“进来。”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进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火漆密信。慕容恪拆开信,是慕容玦的亲笔。信中除了催促尽快剿灭叛军,还暗示要提防沈璃可能的分兵迂回,并承诺平叛后必有重赏。

慕容恪看完信,放在炭火上烧掉。皇帝的猜忌,他何尝不知?这些年来,他远离京城,镇守西陲,就是不想卷入朝堂争斗。但如今国家有难,他作为宗室亲王,不得不站出来。

“王爷,”信使压低声音,“陛下还有口谕:若擒获沈璃,可就地处决,不必押解回京。”

慕容恪心中一震。皇帝这是怕沈璃到京城后,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还是单纯想尽快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本王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信使退下后,慕容恪独坐帐中,陷入沉思。这场内战,没有赢家。无论谁胜谁负,国家都要元气大伤,百姓都要遭殃。北狄、西羌等外敌虎视眈眈,若朝廷军力在内战中消耗殆尽,边境危矣。

可他能怎么办?沈璃起兵造反,这是事实。作为臣子,作为宗室,他必须平叛。至于朝政腐败、奸臣当道...那不是他现在该考虑的问题。

“报——”斥候疾步进帐,“上游八十里处发现敌军踪迹!约万人规模,正在山区伐木,疑为搭建浮桥!”

慕容恪猛地站起:“果然!传令刘裕将军,抽调一万兵马向上游移动,阻止叛军渡河!再命下游官渡守军加强戒备!”

“是!”

军令传出,大营立刻忙碌起来。士兵们披甲执锐,军官们大声呼喝,战马嘶鸣,兵器碰撞...战争的气氛瞬间浓郁。

慕容恪重新登上望楼,看向对岸。沈璃的大营依然旌旗招展,似乎并无异动。但他知道,那可能只是个空营。真正的杀招,已经在上游展开。

“沈璃啊沈璃,”慕容恪低声自语,“你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

没有人回答。只有黄河奔腾的涛声,如同这乱世的悲鸣。

冰河夜渡

上游山区,夜幕降临。

孙文站在河岸边,看着工兵们将一根根原木推入河中。河水在这里变得平缓,因地处山谷,风势较小,河面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但冰层尚不足以承受大军通过,需要搭建浮桥。

“参军,浮桥已搭建过半,再有一个时辰即可完成。”工兵校尉禀报道。

孙文点头:“加快速度,务必在天亮前完成。对岸情况如何?”

“斥候回报,对岸守军似乎有所察觉,有部队正在向上游移动。按脚程计算,明日午时可抵达此处。”

孙文心中一紧。时间比预想的更紧迫。他原本计划浮桥建成后,立即渡河建立桥头堡,等待主力。但现在看来,朝廷军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传令前锋营,浮桥建成后立即渡河,不惜一切代价在对岸站稳脚跟!”孙文果断下令,“其余部队做好渡河准备,一旦前锋控制对岸,全军迅速通过!”

“是!”

子夜时分,浮桥终于搭建完成。这是一座简陋但坚固的浮桥,由原木捆绑而成,宽约两丈,横跨三百余步的河面。因冰层支撑,浮桥比平时更加稳定。

“渡河!”

随着孙文一声令下,三千前锋营士兵踏上浮桥。他们轻装简从,只携带兵器和少量干粮,以最快速度向对岸冲去。寂静的冬夜里,只有脚步声、呼吸声和河水在浮桥下流淌的声音。

对岸并非全无守备。朝廷军在此处设有一个小型哨所,驻兵约五百人。当沈璃军前锋踏上南岸时,哨所守军才惊觉敌袭。

“敌袭!敌袭!”

警锣声划破夜空。哨所守军匆忙迎战,但寡不敌众。三千对五百,又是突袭,战斗很快结束。哨所守军死伤百余,余者溃散。

孙文随第二批部队渡河,登上南岸时,战斗已经平息。他立即指挥士兵依托哨所构筑防御工事,并派出斥候侦查周围敌情。

“参军,西南方向发现火把长龙,疑似朝廷援军!”斥候匆匆回报。

孙文登上哨所望台,果然看见西南方向有一条火龙正在迅速接近,看规模至少万人。他心中计算时间,主力最快也要明晚才能抵达,而朝廷援军天亮前就会赶到。

这一夜,将是最艰难的一夜。

“全军听令!”孙文高声喊道,“挖壕沟,筑壁垒,设置拒马!我们要在这里守到主力渡河!没有退路,身后就是黄河!”

士兵们齐声应诺,迅速行动起来。砍树、挖土、搬运石块...每个人都明白,如果不能守住这个桥头堡,渡河计划将功亏一篑,这一万弟兄可能都要葬身在此。

一个时辰后,简易的防御工事初具雏形。此时,朝廷援军的前锋已经抵达,在黑暗中隐约可见人影幢幢。

“放箭!”

孙文一声令下,箭矢如雨点般射向黑暗中的敌军。惨叫声响起,但很快,更多的箭矢从对面射来。朝廷军开始进攻了。

战斗在漆黑的冬夜里展开。火光、刀光、血光交织在一起,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混杂成死亡的乐章。沈璃军占据地利,但朝廷军人多势众,攻势如潮。

孙文亲临前线指挥,左臂中了一箭,他咬牙折断箭杆,继续战斗。身边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但没有人后退。他们知道,退一步就是黄河,就是死亡。

“参军!东侧防线被突破了!”一名校尉满脸是血地跑来报告。

孙文拔剑:“跟我来!”

他带着亲兵冲向缺口,与冲进来的朝廷军展开白刃战。剑光闪烁,鲜血飞溅,孙文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只感觉手臂越来越沉,视线越来越模糊。

就在防线即将崩溃之际,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天亮了。

而就在这时,北岸传来震天的战鼓声。沈璃主力到了!

主力渡河

沈璃站在北岸高处,看着对岸的激战。天光微亮,可以清晰地看到孙文部在苦苦支撑,防线多处被突破,情况危急。

“将军,浮桥已加固完毕,可以渡河了!”韩青禀报。

沈璃点头:“传令,骑兵先行,步卒跟进,全军渡河!”

号角长鸣,战鼓震天。三万骑兵如钢铁洪流般涌上浮桥,马蹄踏在木桥上发出雷鸣般的响声。对岸朝廷军见敌军主力渡河,攻势为之一滞。

慕容恪此时已赶到上游战场。他站在一处高地上,看着沈璃军主力渡河,脸色阴沉。

“王爷,叛军主力渡河,是否分兵拦截?”副将问。

慕容恪摇头:“来不及了。传令刘裕将军,放弃上游,收缩兵力,退守第二道防线。命下游官渡守军向白马渡靠拢,我们要在白马渡与叛军决战。”

“那这里的叛军...”

“他们已经渡河成功,再纠缠无益。”慕容恪很冷静,“沈璃主力既已在此渡河,正面白马渡的敌军必是疑兵。传令正面守军,分一半兵力前来增援。”

他的判断很准确,但需要时间执行。而沈璃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两个时辰后,沈璃主力全部渡河成功,与孙文部会合。此时沈璃军在南岸已有八万兵力,而对面的朝廷军约五万,兵力优劣逆转。

“孙文,你做得很好。”沈璃看着浑身是伤、几乎站立不稳的孙文,郑重地说。

“幸不辱命...”孙文说完,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他失血过多,加上一夜苦战,早已到了极限。

“军医!快!”沈璃急令,然后转向众将,“朝廷军正在收缩兵力,我们要趁其立足未稳,主动进攻。韩青,你率骑兵从左翼迂回;我率步兵从中路推进;其余各部从右翼包抄。今日之内,击溃当面之敌!”

“是!”

沈璃军刚渡河,士气正盛,而朝廷军刚刚经历一夜苦战,又见敌军主力渡河,士气受挫。双方在黄河以南的平原上展开激战。

这是一场硬碰硬的较量。沈璃军训练有素,悍不畏死;朝廷军装备精良,阵型严密。两军如同两只巨兽,狠狠撞在一起,撕咬、搏杀。

沈璃亲率中军推进,他骑在追风马上,手持长枪,所向披靡。多年边疆征战练就的武艺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枪影如龙,所过之处,敌军纷纷倒地。

但他很快遇到了对手。

“沈将军,别来无恙!”一声大喝传来,慕容恪率亲兵杀到。

沈璃勒马,看着眼前这位昔日的上司,心情复杂:“西平王,何苦为昏君卖命?”

慕容恪冷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倒是你,深受皇恩,却起兵造反,有何面目在此大言不惭?”

“皇恩?”沈璃眼中闪过痛苦,“我沈璃为慕容家流血流汗十三年,换来的是什么?猜忌、排挤、暗算!王老将军冤死狱中,北疆将士冻饿而亡,这就是皇恩?”

“朝政或有弊端,但这不是你造反的理由!”慕容恪厉声道,“你若真为将士不平,为何不上书直谏?为何不联合朝中正直大臣共同劝谏?起兵造反,置国家于内战,让百姓遭殃,这就是你的忠义?”

沈璃一时语塞。他何尝没有上书?何尝没有劝谏?但奏折石沉大海,谏言被当做耳边风。皇帝已经听不进任何逆耳忠言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沈璃握紧长枪,“今日战场相见,各为其主。王爷,得罪了!”

两人战在一处。慕容恪虽年长,但武艺精湛,经验丰富;沈璃年轻力壮,枪法凌厉。一时间难分高下。

但战场的胜负不在主将单挑。沈璃军凭借高昂的士气和兵力优势,逐渐占据上风。朝廷军左右两翼开始溃退,中军也岌岌可危。

“王爷!左翼撑不住了!”副将浑身是血地冲过来。

慕容恪逼退沈璃,环顾战场,知道大势已去。再打下去,这五万兵马可能全军覆没。

“传令...撤退。”慕容恪咬牙道,“退守白马渡第二道防线。”

“王爷!”

“执行命令!”慕容恪喝道,“保存实力,还有再战之机。若全军覆没,黄河防线就真的破了!”

鸣金声响起,朝廷军开始有序后撤。沈璃军乘胜追击,又斩获不少。

这一战,沈璃军伤亡约八千,朝廷军伤亡一万二,被俘三千。沈璃成功在黄河南岸站稳脚跟,打开了通往中原的门户。

撕裂的亲情

当战报传到京城时,慕容玦正在用午膳。

“啪”的一声,玉碗摔得粉碎。慕容玦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废物!都是废物!十二万大军守不住黄河,让叛军渡河成功!慕容恪是干什么吃的!”

满殿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高公公小心翼翼地上前:“陛下息怒...西平王已退守白马渡第二道防线,叛军虽渡河成功,但伤亡也不小,一时难以继续南下...”

“一时?”慕容玦冷笑,“沈璃用兵,向来迅疾如风。他既已渡河,必会乘胜前进,直逼洛阳!洛阳若失,京城门户洞开!”

他焦躁地在殿中踱步。黄河防线被突破,这意味着叛军已经进入中原腹地。接下来,沿途州县很可能望风而降,沈璃的势力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传旨!革去慕容恪一切职务,押解回京问罪!命刘裕接掌全军,务必挡住叛军!”慕容玦怒道。

高公公大惊:“陛下,临阵换将,兵家大忌啊!西平王虽败,但威望仍在,若此时革职,恐军心不稳...”

“那你说怎么办?”慕容玦猛地转身,眼中满是血丝,“让他继续败下去?让叛军打到京城来?”

高公公不敢再说。伴君如伴虎,尤其是当皇帝处于暴怒和恐惧之中时。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启禀陛下,长公主求见。”

慕容玦一怔。长公主慕容雪,锦妃的女儿,先帝嫡长女,算得上是沈璃的闺中密友。

“让她进来。”

慕容雪步入殿中。她年近三十,但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一身素色宫装,神情平静,但眼中带着深深的忧虑。

“皇姐怎么来了?”慕容玦语气稍缓。他与这位姐姐感情一向不错。

“陛下,我都听说了。”慕容雪直截了当,“黄河防线被突破,沈璃已经渡河。朝中现在人心惶惶,不少大臣私下议论,说...说该考虑和谈了。”

“和谈?”慕容玦勃然大怒,“与反贼和谈?朕宁可战死,也绝不向叛臣低头!”

“陛下!”慕容雪提高声音,“你冷静想想!沈璃为何造反?真的是为了夺皇位吗?还是被逼无奈?这三年来,你是怎么对他的?怎么对北疆将士的?怎么对天下百姓的?”

这番话如利剑般刺中慕容玦的心。他瞪大眼睛:“皇姐,你...你这是在指责朕?”

“我是在提醒你!”慕容雪眼中含泪,“彻儿,你是我的弟弟,我自然希望你好,希望江山稳固。但你现在做的事,是在把江山推向深渊!沈璃不是一般人,他在军中的威望你不是不知道。硬打下去,就算能赢,也是惨胜。到时候国库空虚,军力大损,北狄西羌趁虚而入,国将不国啊!”

慕容玦沉默了。姐姐的话虽然刺耳,但并非全无道理。这些天他也一直在想,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真的是沈璃狼子野心,还是自己逼人太甚?

“那皇姐认为,该如何?”他的声音低了下来。

“和谈。”慕容雪坚定地说,“我愿为使者,去见沈璃。问问他到底要什么。如果她只是要清君侧,要惩治几个贪官污吏,那就答应她。如果能用几个臣子的脑袋换回和平,为什么不?”

“那朕的颜面何存?”慕容玦苦涩地说。

“颜面重要,还是江山重要?是性命重要?”慕容雪走近几步,握住弟弟的手,“玦儿,听姐姐一次。让我去见沈璃,探探他的口风。若他真有和谈之意,咱们就顺势而下;若他铁了心要造反,再打不迟。”

慕容玦看着姐姐诚恳的眼神,心中动摇。他确实怕了,怕沈璃真的打到京城,怕自己落得个亡国之君的下场。如果能和谈,如果能保住皇位...

“好。”他终于点头,“但皇姐要小心。沈璃如今是叛军之首,心性难测。我会派精锐护卫随行。”

“不必。”慕容雪摇头,“我一人一车去即可。带太多人,反而显得没有诚意。沈璃...他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那...皇姐准备何时动身?”

“明日我就出发。”慕容雪说,“时间不等人。沈璃的军队正在向南推进,越早谈,损失越小。”

慕容玦看着姐姐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朕...真的是个昏君吗?”他喃喃自语。

没有人回答。空荡的大殿里,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阵前相见

三日后,沈璃大军进抵白马渡以南五十里的阳武县。

县城守军不战而降,县令开城迎接。沈璃入城后,严令士兵不得扰民,违者立斩。同时开仓放粮,赈济贫苦百姓。这些举措很快传开,周边州县对沈璃军的恐惧稍减。

中军设在县衙。沈璃正在与将领们商议下一步进军路线,亲兵来报:“将军,城外有一辆马车求见,车上之人自称...公主慕容雪。”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沈璃。

沈璃手中的笔顿了顿,墨汁滴在地图上,晕开一团黑渍。慕容雪...他当然记得,那个总是温柔笑着,温柔的能让任何人放下戒备。

“她带了多少人?”沈璃问。

“只有一辆马车,一个车夫,两个侍女。没有护卫。”

韩青皱眉:“将军,小心有诈。可能是朝廷的计谋。”

孙文伤势稍愈,此时也在帐中。他沉思道:“长公主在皇室中素有贤名,且与将军有旧。她亲自前来,可能是为了和谈。”

“和谈?”沈璃冷笑,“箭已离弦,如何回头?我若此时和谈,如何对得起战死的将士?如何对得起天下期盼变革的百姓?”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起身:“我亲自去迎接。”

“将军!”众将劝阻。

“无妨。”沈璃摆手,“若连一个女子都不敢见,我还谈什么争天下?你们在城中戒备,但不得轻举妄动。”

他换了身常服,只带四名亲兵,骑马出城。

城外,一辆朴素的青幔马车停在路旁。车帘掀起,慕容雪走下马车。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裙,外披狐裘,面容略显疲惫,但眼神清澈坚定。

两人相隔三丈站定,对视片刻。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在空中打转。

“公主。”沈璃先行礼。无论立场如何,对方毕竟是正统皇室公主。

“大公主。”慕容雪还礼,声音平静,“多年不见,阿璃风采更胜往昔。”

“长公主冒险前来,不知有何指教?”沈璃直入主题。

“指教不敢。”她轻声道,“我只是来问将军几个问题,也为将军带几句话。”

“请讲。”

慕容雪向前走了几步,离沈璃只有一丈距离。亲兵们握紧刀柄,但沈璃抬手示意他们放松。

“第一个问题,”慕容雪直视沈璃的眼睛,“将军起兵,真的只是为了‘清君侧’吗?还是...想要那个位置?”

这个问题很直接,也很尖锐。沈璃沉默片刻,缓缓道:“最初,只是为了自保,为了给北疆将士讨个公道。但现在...公主,你觉得如今的朝廷,还有救吗?皇帝听信谗言,朝政腐败,百姓困苦。这样的朝廷,不该换吗?”

“所以第二个问题,”慕容雪继续问,“将军若得了天下,会比现在做得更好吗?会是一个明君吗?还是会成为另一个慕容玦?”

沈璃心中一震。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无数次,但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地问出来。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我只能说,我会尽力。我会轻徭薄赋,整顿吏治,重用贤能,巩固边防。我不敢保证会成为明君,但至少,我不会像现在这样,让将士冻饿而死,让百姓流离失所。”

慕容雪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至少,你没有夸口,还算诚实。

“公主,”他缓缓道,“和谈...请转告陛下:若要和谈,需答应三个条件。”

“请讲。”

“第一,慕容玦退位,传位于皇长子。第二,李相国、赵尚书、高公公等奸佞交由我处置。第三,改革朝政,轻徭薄赋,昭雪冤案。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

慕容雪脸色一变:“这...这和让陛下直接投降有何区别?皇长子今年才十岁!”

“正因为他年幼,才需要能臣辅佐。”沈璃平静地说,“我可以承诺,不伤害皇室成员,保全慕容家宗庙。甚至,我可以做摄政王,待皇长子成年后还政于他。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将军这是要把持朝政...”

“那也比现在的朝廷好!”沈璃突然提高声音,“公主,你久居深宫,可知民间疾苦?可知边关将士的艰难?我北疆五万儿郎,去年冬天冻死冻伤者上千!因为他们没有棉衣,没有炭火!而朝廷在修宫殿,办宴会!这样的皇帝,还有什么资格坐在龙椅上?”

慕容雪被他的气势所慑,一时无言。她确实知道民间有怨言,但没想到如此严重。

“我言尽于此。”沈璃转身,“公主请回吧。告诉慕容玦,要么答应我的条件,要么在战场上见。十日之内,若得不到答复,我将继续南下,直取皇都。”

马蹄声远去,扬起一路烟尘。

慕容雪站在原地,望着沈璃远去的背影,泪水终于滑落。她知道,和谈失败了。内战,将不可避免地继续下去。

马车旁,侍女上前搀扶:“公主,我们回去吧。”

“回不去了。”慕容雪喃喃道,“这个国家,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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