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该怎么做。”
朱怡贞说出这六个字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身体里发出来的,陌生,冰冷,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破釜沉舟的力量。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但眼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恐惧和慌乱,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燃烧到极致的决绝。
“去他妈的成功率不足一成!去他妈的龙潭虎穴!左秋明在苏北!顾大叔生死未卜!成千上万的同志在苏北!老娘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是顾大叔、林楠笙、蓝心洁、还有那个小太阳一起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现在,该老娘还了!”
她死死盯着林楠笙,仿佛要在他那张永远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盯出一个洞来,看看里面到底藏着多少算计、多少无奈、以及……多少真心。
林楠笙迎着她的目光,眼神深邃如古井,但深处那翻涌的惊涛,似乎因为她的回答,而平息了些许,沉淀为一种更加沉重、也更加复杂的情绪。他缓缓走回办公桌后,拉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放到桌上。
“这是‘黎明’行动的初步计划,以及你需要的所有身份伪装材料和背景资料。”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明显加快,“潘先生会为你提供一个完美的‘贸易’借口——南洋某橡胶巨头,有意通过华中方面军,向日本本土供应一批战略级别的优质橡胶,数量巨大,利益惊人。
你是这位‘橡胶巨头’的全权代表,携带着‘诚意’和‘样品’前来洽谈。这个借口,足以让你获得面见后勤课高级军官的资格,甚至可能接触到更高层。”
潘明之此时也恢复了冷静,接口道:“我们已经为你伪造了全套身份文件,包括南洋的护照、银行资信证明、商业往来函电,甚至还有几位‘有意合作’的日本商社的‘推荐信’。
你的化名是陈安妮,父亲是南洋华侨富商陈锦堂,自幼在英国留学,近期回国帮助家族开拓业务。你背景干净,举止洋派,对政治军事毫无兴趣,只关心生意和利润,这是最好的保护色。”
林楠笙从纸袋里抽出一张手绘的、极其精细的建筑平面图,铺在桌上。“这是日军华中方面军司令部的大致结构图,是我们牺牲了多位同志,加上之前内线提供的信息,综合绘制而成。不完全准确,但关键部位应该无误。”
朱怡贞凑过去看,图很复杂,线条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日文和符号。她的目光迅速锁定在图上被红笔重重圈出的区域——位于主楼二层西侧走廊尽头的“机密档案室”。旁边标注着:三道铁门,双人双岗,密码锁,红外警报,内部另有守卫,二十四小时值班。
“我的老天爷……” 朱怡贞倒吸一口凉气,光是看这标注,她就觉得头皮发麻,腿肚子发软。“这他娘的不是档案室,是保险柜!是坟墓!”
“你的目标,是第二道铁门后的‘绝密作战计划’专柜。‘惊雷’计划的文本,应该就在那里。” 林楠笙的手指在那个小小的方框上点了点,“根据内线最后传来的碎片信息,文本编号可能是‘甲-七四三’,或者类似格式。你需要找到它,用这个——”
他又从纸袋里拿出一个比香烟盒还小、薄如蝉翼的黑色金属方块,“——最新式的微型高速照相机,德国货,非常稀有。一次可以拍摄二十页。找到文本,全部拍下来。然后,相机必须当场彻底销毁,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朱怡贞接过那个冰冷的小方块,感觉有千钧重。“找到……拍下来……销毁……说得轻松!怎么找?怎么拍?鬼子是瞎子吗?”
“进入司令部后,潘先生安排的人会引导你去见后勤课的松本中佐。这个人贪财,而且有把柄在我们手里,他会尽力为你周旋,给你创造相对自由的活动空间和时间——大约十五到二十分钟。你需要在这段时间内,摆脱可能的眼线,找到通往二层西侧走廊的路径,并解决档案室外的守卫。” 林楠笙的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摆脱眼线?找到路径?解决守卫?还十五到二十分钟?林楠笙!你当我是超人吗?!我是朱怡贞!不是詹姆斯·邦德!” 朱怡贞心里在咆哮,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死死捏着那个微型相机。
“守卫的问题,我们会解决。” 潘明之沉声道,“在你抵达档案室外围时,我们会制造一点‘小意外’,比如电路短路引发的小范围停电,或者某个无关紧要的办公室‘失窃’,吸引一部分守卫的注意力。但时间窗口非常短,可能只有一两分钟。你必须在这段时间内,利用这个——”
他又拿出两把造型奇特、像大号缝衣针似的、前端有细微钩齿的金属工具,“——万能钥匙胚子和解码器,尝试打开第一道和第二道门。开锁的方法和密码规律,在资料里有详细说明,你必须背熟。”
朱怡贞看着那两件小巧却令人心惊的工具,喉咙发干。“开锁……解码……还要背熟……老娘是来当间谍的,不是来当锁匠和密码专家的!”
“进入档案室后,你需要以最快速度找到目标文本。资料里有档案室内部的大致分类规则和编号规律,但未必完全准确,你需要随机应变。拍摄时务必稳,不能抖,确保每一页都清晰。拍完后,立刻将相机放入这个——”
林楠笙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扁平的金属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种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透明液体,“——强效溶解剂里,十秒钟,相机就会化成一滩铁水。然后,你原路返回,离开档案室区域,回到与松本中佐约定的地点。之后,松本会安排人送你离开司令部。”
“撤离路线有三条,会根据你离开司令部后的具体情况启动。” 潘明之补充道,“我们已经安排了接应的人,在司令部外围的三个点待命。你离开后,无论成功与否,立即前往最近的接应点,会有人带你离开南京,返回上海。”
计划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可行性?如果每一步都完美执行,如果运气足够好,如果鬼子都是傻子的话。
但朱怡贞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如果。尤其是面对日军华中方面军司令部这样的地方。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任何一个意外的变故,都足以让她万劫不复,也让整个行动彻底失败,甚至可能打草惊蛇,导致“惊雷”计划提前发动,那后果更不堪设想。
“成功率不足一成……” 林楠笙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她纷乱的思绪,“这是我们最乐观的估计。事实上,可能更低。你要考虑清楚。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
“退出?想别的办法?还有什么办法?内线牺牲了,时间只剩一周,苏北的同志们等不起!” 朱怡贞猛地抬起头,看着林楠笙,也看着潘明之,忽然问了一个问题:“这个计划,是唯一的方案吗?是你们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