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跑时,林燃就觉得不对劲。
不是身体上的。
系统界面一切正常,状态栏闪着健康的绿光,体能值满格,伤病列表空空如也。
但胸口总堵着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他跑完第三圈,手表显示6:18,比平时慢了三十秒。
肯定不是体能的问题,是脚步不自觉沉重起来。
训练场边的电子显示屏滚动着时间、日期和天气预报。
林燃的目光无意间扫过。
2025年8月15日,星期五。伦敦,多云,14-22°c。
他的脚步停住了。
站在原地,像被什么东西钉住了。
周围的鸟鸣声,风吹过草皮的沙沙声…
都在一瞬间褪去。
只有眼里滚动的日期:2025年8月15日。
今天。
上一辈子的今天。
村超决赛,一脚精彩的射门,他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然后…
然后就是黑暗。
再睁眼时,已经是2024年。
两年来,他刻意不去想那个日子。
足球占据了他全部的生命——训练、比赛、村超、留洋。
有时候深夜躺在床上,他会突然想起:我是死过一次的人。
但很快又把这念头压下去。
想这些没用,重要的是现在,是眼前这片绿茵场。
可日期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视线。
林燃缓缓走到场边,在水龙头下冲了把脸。
冷水激得他一哆嗦,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19岁的脸,年轻,健康,眼神里有超越年龄的锐利。
他死了。
又活过来了。
重生——这个词太轻飘飘了,像小说里的设定。
可当他真的经历过,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是午夜惊醒时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恍惚;
是看着别人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时心脏的抽痛;
是触摸足球时掌心传来的,既属于自己又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系统。”他在心里默念。
界面在眼前展开。
左侧是技能树,点亮的部分像星图。
马拉多纳的盘带、齐达内的控球、罗纳尔多的爆发……
右侧是疗伤模块,记录着他修复过的每一次肌肉拉伤、关节磨损。
系统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大的谜。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会有这个系统?
没有答案。
水珠从发梢滴落,在训练服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林燃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试图在里面找到另一个灵魂的痕迹——那个在2025年猝死的自己。
找不到。
前世,才像一场过于真实的梦。
“林?”
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燃猛地回神,关掉水龙头。
转过身,是厄德高。
挪威人穿着训练服,手里拿着瓶装水,正疑惑地看着他。
“你没事吧?”厄德高走近,“脸色有点白。”
“没事。”林燃强迫自己扯出笑容,“可能起太早,有点低血糖。”
“要不要去医疗室?”
“不用,吃点东西就好。”林燃看了眼时间,6:35,“你怎么也这么早?”
“睡不着。”厄德高老实说,“曼联的比赛。他们的高位逼抢体系这赛季有变化,我在看录像。”
两人并肩走向更衣室。
“林,”厄德高忽然说,“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太像19岁。”
林燃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怎么说?”
“你的冷静。”厄德高斟酌着词句,“第一次英超登场,老特拉福德,七万观众,那可是老特拉福德啊!”
“但你处理球的时候,像在训练场一样放松。
这不是技术问题,是心理。
很多球员到三十岁都没有这种心理素质。”
林燃沉默了几秒,说:“也许是因为我死过一次。”
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厄德高停住脚步,转头看他,眼神里是真切的困惑:“什么?”
“开玩笑的。”林燃立刻说,“我的意思是……在我家乡,我们踢的比赛压力很大。”
“输一场,可能整个村子都会失望。那种压力不比英超小。”
这个解释勉强说得通。
厄德高点点头,但眼神里还有些些的疑虑。
更衣室里已经有人了。
萨卡在绑鞋带,热苏斯戴着耳机听音乐,扎卡在整理柜子。
看见林燃进来,萨卡抬头:“早!昨天那个分析太有用了,我今天想练练你那种反向跑位——”
他的话戛然而止。
“林,你还好吗?”萨卡站起来,“你看起来……”
“没事。”林燃第三次说这话,自己都觉得苍白,“没睡好。”
他走到自己的柜子前,打开,拿出训练服。
动作机械,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
2025年8月15日。
死期。
重生之日。
系统降临之日。
三个日子重叠在一起。
更衣室的门被推开,阿尔特塔和教练组走进来。
西班牙主帅目光扫过众人,在林燃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但没说什么。
“上午的训练计划有调整。”阿尔特塔开口,声音在更衣室里回荡。
“曼联这赛季的压迫体系有变化,他们的前场四人组——拉什福德、桑乔、b费、安东尼——的逼抢协同性比上赛季更强。所以今天重点练破高位逼抢。”
战术板被推过来,上面已经画好了阵型图。
林燃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足球是他的根,是把他拉回现实的东西。
他盯着战术板,听着阿尔特塔讲解曼联的弱点:左后卫卢克·肖压上后的空当,中卫马奎尔转身慢的问题,卡塞米罗覆盖范围减小的趋势……
但那个日期还在脑子里盘旋。
训练课开始后,情况稍微好转。
身体动起来,足球在脚下,队友的呼喊在耳边。
这些都是真实的、可触摸的。
林燃在分组对抗中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挑球过人,然后斜塞给插上的萨卡,后者轻松推射得分。
“漂亮!”萨卡跑过来和他击掌。
林燃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整个上午的训练,他都在两种状态间切换:一半的自己在场上,执行战术,观察跑位,完成传球;
另一半的自己飘在天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想着: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还是死后的一场梦?
午餐时,他吃得很少。
“你真的没事?”扎卡端着餐盘在他对面坐下,眉头紧皱,“要不要去医疗室检查一下?明天的比赛很重要,你不能出问题。”
“我真的没事。”林燃说,“就是……有点想家。”
这话半真半假。
想家是真的!
下午是录像分析课。
林燃走进战术室时,司禾已经在了。
她坐在最后一排,笔记本摊开在膝上,看见他进来,眼睛亮了亮,但随即也皱起眉。
“你脸色不好。”等林燃在她旁边坐下,她低声说。
“可能有点累。”林燃说,避开她的视线。
“林燃。”司禾的声音很轻,“你知道你说谎时,右耳会动一下吗?”
林燃下意识摸了摸右耳。
司禾没再追问,只是把桌上的矿泉水推到他面前:“喝水。”
录像课开始了。
助理教练史蒂夫·朗德播放曼联最近三场比赛的剪辑,重点分析他们的防守组织。
林燃强迫自己看屏幕,记笔记,但注意力总在飘散。
屏幕上,曼联球员在奔跑、拼抢、传球。
那是2025年的足球,是另一个世界的比赛。
而他现在活在2025年,活在另一个维度的2025年。
“林。”朗德突然点名,“如果是你,面对曼联这种双人包夹,你会怎么处理?”
屏幕上定格着一个画面:曼城前锋哈兰德在禁区弧顶被两名曼联球员围堵。
所有人都看向林燃。
他深吸一口气,把那些杂念压下去。
“首先,不能停球。”他站起来,走到屏幕前,用激光笔指着画面,“哈兰德在这里停了一下,给了对方包夹的时间。”
“正确的处理应该是直接做墙,回敲给中场的德布劳内,然后立刻前插。”
激光笔移动:“曼联这两个中卫,马奎尔和林德洛夫,都有转身慢的问题。”
“如果哈兰德回敲后立刻前插,德布劳内可以给一个过顶球。这时候马奎尔要转身追,就慢了。”
战术室里安静了几秒。
“但德布劳内当时被b费盯住了。”朗德说。
“所以需要第二个接应点。”林燃说,“边锋应该内收,吸引曼联边后卫的注意力。这样德布劳内就有空间了。”
他说的很流畅,完全是本能反应。
足球已经刻在他骨子里,不管灵魂是十九岁还是三十岁,不管今天是2025年还是哪一年。
朗德点头:“很好。这就是我们明天要打的思路:快速一脚出球,利用曼联后卫转身慢的弱点。”
录像课继续,林燃坐回座位,感觉好了一些。
司禾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偶尔侧头看他一眼,眼神里有关切,但没再追问。
课后,球员们陆续离开。
林燃收拾东西时,司禾轻声说:“晚上有空吗?我想去你那儿,给你做顿饭。”
“你会做饭?”
“学了一点。”司禾微笑,“在曼彻斯特那几天,无聊的时候看的菜谱。就当……赛前营养餐?”
林燃看着她,心里的那块沉重似乎轻了一些。
“好。”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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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里第一次有了烟火气。
司禾在厨房忙碌,林燃想帮忙,被她推出来:“你去休息,或者看录像。这里交给我。”
林燃没坚持,但也没去看录像。
他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厨房里司禾的背影。
她系着围裙——不知道从哪找出来的,可能是前任租客留下的——头发松松扎成马尾,侧脸在厨房灯光下显得温柔。
锅铲碰撞的声音,油锅滋啦的声音,水流的声音。
这些平常的声音,在这个特殊的夜晚,有一种奇异的治愈力。
“你父亲知道你做饭吗?”林燃忽然问。
“不知道。”司禾头也不回,“知道了肯定说我浪费时间。在他眼里,做饭是保姆的事。”
“那你为什么学?”
“因为……”司禾顿了顿,“因为我想知道,正常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从小到大,家里有厨师,有保姆,有司机。我连煮泡面都不会。有时候我觉得,我活在玻璃罩子里。”
她把切好的西红柿放进锅里:“所以出国前,我偷偷去上了烹饪课。老师是个意大利老太太,她说,食物是生活最基础的温暖。我想体会那种温暖。”
林燃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司禾端出来两盘意面,香气扑鼻的番茄肉酱,还有一盘炒青菜,一碗蛋花汤。
“尝尝。”她递过叉子,眼神里有点紧张,“第一次做给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吃。”
林燃吃了一口。
味道很家常,盐放得有点多,但很好吃。
“怎么样?”司禾盯着他。
“很好。”林燃说,“比我做的好。”
“你做过饭?”
“会煮泡面,还会煎蛋。”林燃说,“都是生存技能。”
司禾笑了,坐下来也开始吃。
两人安静地吃饭,窗外的伦敦夜色渐深。
饭后,林燃洗碗,司禾擦桌子。
像最普通的情侣,做最普通的事。
收拾完,两人坐在沙发上。
电视没开,房间里只有空调轻微的运转声。
“林燃。”司禾忽然说,“今天你一直心不在焉。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林燃沉默。
“如果不想说,就不说。”司禾轻声说,“但我想让你知道,我在这里。不管什么事,你可以不用一个人扛。”
林燃转头看她,司禾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像深色的琥珀,里面有真诚,有关切,有他不敢深究的感情。
“今天……”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日子。”
“生日?”
“不是。”林燃摇头,“是……重生的日子。”
司禾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两年前的今天,我……”林燃停住了。
不能说,系统不能说,穿越不能说,死亡更不能说。
他换了种说法,“两年前的今天,我经历了一次很大的变故。从那以后,我的人生彻底改变了。”
这是真话,只是省略了最关键的部分。
司禾看了他很久,然后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
“那今天,”她柔声说,“是应该纪念的日子。因为你变成了现在的你,我认识了现在的你,磐石队有了现在的你,阿森纳……也有了现在的你。”
她的手很暖。
林燃感到胸腔里那块沉重的东西,正在慢慢融化。
“司禾。”
“嗯?”
“谢谢。”
“又说谢谢。”司禾笑了,“那你要怎么谢我?”
林燃想了想:“明天比赛,我进个球,送给你。”
“一言为定。”司禾眼睛亮起来,“不过不要有压力,就算没进——”
“会进的。”林燃打断她,“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司禾看着他,忽然倾身,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很快,像羽毛拂过。
“这是预支的奖励。”她退开,脸有点红,“等进球了,还有正式的。”
林燃愣在那里,脸颊上被吻过的地方发烫。
司禾站起来:“我该回酒店了。明天比赛,你要好好休息。”
林燃送她到门口。
司禾穿上外套,回头看他:“明天,我会在酋长球场。虽然坐在曼联那边,但我的每一分心跳,都是为你。”
门关上了。
林燃站在玄关,很久。
然后他走到书房,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空白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他写下:
2025年8月15日。重生两年。
今天想起死亡,也想起活着。
足球在脚下,她在身边。
这就够了。
他合上笔记本,放回抽屉。
窗外的伦敦,万家灯火。
明天,酋长球场。
他会进球,为了自己,为了司禾,也为了那个在两年前的今天死去的、以及重生的灵魂。
死亡是终点,也是起点。
而他,正在起点上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