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堂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春燕身上,看着她内心天人交战,那份举棋不定的煎熬,几乎要从她微微颤抖的指尖满溢出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旁观的李大强和韩星交换了一个眼神。李大强轻咳一声,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长辈特有的沉稳和力量,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春燕,”他开口,目光温和而坚定地看着她,“你要是搬走了,立民在地下知道了,会难过的。”
这一句,直直撞入张春燕最柔软的心房。她倏然抬头,望向李大强。
李大强继续道,语气带着看透世事的豁达:“这王家,有你和立民这么多年的回忆,角角落落都是。这里有我,有秀秀,有丽芬,咱们老姊妹老哥们儿说说话,做个伴儿,多好?咱们都这岁数了,还想那么多干嘛?那些个顾虑,都是多余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小诺和王振国,语气更加恳切:“振国和小诺,他们不缺你那点吃喝,他们缺的是你这个长辈还在这里,这个家才完整。你非要搬走,那不是给孩子们心里找别扭吗?让他们心里不安生吗?别想了!听我一句,咱们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
这番话,如同洪钟大吕,震散了张春燕心中许多自我构筑的藩篱。是啊,立民若在,怎么会愿意她离开这个充满他们共同记忆的家,去一个需要重新适应、甚至可能小心翼翼的环境?
这时候,觉得时机差不多的王振国,立刻接过话头,语气是毋庸置疑的真诚:这话说的对,这里就是您的家,以前是,以后更是。您要是走了,别说小诺,就是我,这心里头也永远缺一块,永远没法安宁。您就安心住下,这就是我们做晚辈的心愿。”
这时,韩星也走上前来。眼眶有些发红,他看着张春燕,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妈……”他这一声“妈”叫得无比自然,“您要是真搬去我哥家了,那我……我以后是不是就不方便常去看您了?您要是还留在姐姐家,我们……我们就还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张春燕心中最后一道枷锁。她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韩星,这个她看着长大、虽无血缘却早已视如己出的孩子。她忽然明白,维系这个家的,从来不只是韩立民的血缘,更是这些年相处下来,点点滴滴积累的亲情。立民走了,但这份亲情并没有断。
滚烫的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悲伤的泪水,里面混杂了感动、释然,和一种找到归属的安心。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将积压在胸口的浊气全部呼出,目光缓缓扫过围在她身边的每一张关切的脸庞——真诚的侄女和侄女婿,豁达的老友,孝顺的儿子媳妇,还有这个把她当做真正家人的继子。
她脸上悲戚的线条柔和了下来,一种坚定的力量从眼底升起。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好……妈不搬。”
她重复了一遍,像是说给大家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和天上的韩立民听:“还是以前的样子。我……我替立民,守着他的花,守着他的棋,守着这个家……也守着咱们这一大家子人。”
决定做下的那一刻,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那条在她心间,摇晃的独木桥消失了,她的双脚重新踏在了坚实、温暖的土地上。此时,这里,就是她的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