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立民过了头七,笼罩在四合院上空的浓重悲怆,似乎被时间这只无形的手稍稍稀释了一些。生活的现实问题,也随之浮出水面,其中最紧迫的,便是张春燕的养老和去留。
小诺和王振国开始着手收拾行李,计划着带众人返回武汉。他们自己的生活和事业都在那边,不能长久耽搁。临行前的傍晚,一家人聚在正堂里,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赵磊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向张春燕,语气郑重而诚恳:“妈,等回以后,您就住到我那边吧!以后您就跟我还有雪莉,您孙子小杰一起生活,我们给您养老。
”雪莉在一旁立刻点头,温婉地附和道:“是啊,妈,现在爸走了!您一个人。。。我们实在。。。跟我们一起生活,家里也热闹些。
这份看似真挚滚烫的孝心,但内在却是赵磊和雪莉觉得,现在韩立民已经去世了,自己母亲继续待在王家有些不合适。
虽说赵磊和雪莉的这个说法,让张春燕冰凉了数日的心,感受到了一丝暖意。但她也知道,和现在就住在赵磊家里的雪莉母亲刘美兰,长时间相处是个大问题。即便是现在刘美兰的性格改变了有些,但要日日相对,怎么也不可能是她和王秀相处的自在。
她刚要开口,一旁的小诺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小诺并没有理会赵磊和雪莉,而是直接轻轻拉过张春燕的手,声音柔和却切中要害:“二婶,赵磊和雪莉的心意是顶好的。但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赵磊夫妇,最终还是把这个关键点,说了出来。
“雪莉的母亲刘阿姨不是一直跟你们同住吗?家里突然再多一位老人,房子是否周转得开暂且不说,长期下来,怕是……怕是不太方便。”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表面温情的气泡。赵磊和雪莉一时语塞,他们并非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只是这种情况下,如果自己不表态,实在是不像话。
小诺的话音刚落,又再次转向张春燕,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挽留:“二婶,这些年您和二叔一直住在我家,那里就是您的家。您就还住在我家,您和我爸妈都那么好,您舍得离开他们吗?
我和振国也是您的晚辈,虽说二叔走了,但您依旧是我们的二婶。您的以后和以前,所有的处境都不会变。您在自己熟悉的环境生活,总比……总比和赵磊他们挤着强,是不是?
此时,王秀也趁机附和。
是啊!春燕!咱们都这岁数了,就别搬来搬去的了。再说家里也不多你一个人。你和我们都熟,你不在,我和丽芬跟谁聊天去。再说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立民提前走了。
小诺和王秀的这番话入情入理,却让张春燕的心彻底乱了。
她坐在藤椅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内心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作为一个传统的中国女性,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身份——她确实是心里顾虑,她是韩立民的二婚妻子。如今立民走了,她与这个以韩立民血缘为核心的家庭纽带,似乎变得脆弱起来。
小诺是韩立民的亲侄女,对自己这个二婶还能如此尽心,已是难得的情分。自己若长久地住在小诺的房子里,算什么呢?会不会成了别人的负担和累赘?一种“名不正言不顺”的尴尬感,悄然攫住了她。
可是,要真去赵磊家呢?那个选项同样让她心里阵阵发怵。她那个亲家母刘美兰,如果长时间一起相处,绝对不可能像平日里,客客气气的那样。
若真要同住一个屋檐下,日日相对……张春燕几乎能预见到那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氛围。她本性温和,不喜争执,更不愿因为自己的到来,引发儿子媳妇家庭的矛盾,让赵磊在中间为难。
一边是情分却可能尴尬的“别人家”,一边是亲情却可能压抑的“儿子家”。张春燕感觉自己像站在了一条摇摇晃晃的独木桥上,两头都是岸,却不知该迈向哪一边才能安稳。她沉默着,眉头微蹙,那份深切的悲哀里,又掺杂了无处依傍的茫然。
此时,小诺一眼便穿了她的心思。她蹲下身,仰头看着张春燕,眼圈微微发红,声音却异常清晰坚定:“二婶,您千万别多想。在我心里,我二叔在的时候,您是我二婶;我二叔不在了,您依然是我二婶,永远都是。这个家,有您住着,才像个家,才让我觉得……觉得二叔好像还没完全离开。”
小诺的这些话,如同冬日里的暖阳,瞬间穿透了张春燕心中的层层迷雾和坚冰。她抬起泪眼,看着小诺真诚的脸庞,又看了看一旁面露难色却满眼关切的儿子媳妇,百感交集,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窗外,投向那个她发现那枚象棋的墙角方向。那枚失而复得的“卒”子,似乎给她传递着一种“勇往直前”的无声力量。
这个抉择,关乎她余生的安宁,她需要时间,更需要勇气。